第232章 宝丰
终于,邹家人彻底不再与尹令对话。
他们像得到了某种号令,集体转身,向山上某处走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全都在低头嘀咕,虽然每个人的声音都很小,但最后连成一片,就变成了很明显的窃窃私语。
李献和费穆都听到了。
只是李献听得更清楚一些,费穆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对此完全不会感到陌生。
这就是他在村内几乎人家中,都听到的那种私语之声!
这位七品符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不过他看看李献的反应,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径直跟了上去。
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给自己下了几分决绝之心,反倒几步便抢到了李献的前面。
前方是豺狼是虎豹,是妖魔是神怪,总须见了才知道!
李献不知道费穆突然给自己打了鸡血,只是见他一个奔子冲到了前头,微感奇怪。
这时,他似乎隐约瞧见山顶某处,有明亮的火堆燃起。
火光映照之处,影影绰绰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那里人头攒动,只是相隔太远,既看不清那处正在发生什么,也听不到什么具体的声音。
“小黄!”李献低声呼唤,顿时便有一股清风离体,倏然向那处扫去,刮起一路树叶急促地簌簌作响。
眨眼功夫,小黄便原路折回,并带来了那边嘈杂但逐渐趋于整齐的低语声:
“献祭!献祭!献祭献祭……”
还有一副模糊的景象——一座破败的庙宇前,两个三人合抱的火塘中间,一座一人多高的粗木架子正被搭建起来。
周围有黑压压数百人,不分男女老幼,全都神情木然如活死人般,低头念叨着那两个字:
献祭!
诡异的气氛瞬间扑面而来,一股莫名熟悉的气息让李献阵阵心惊。
就在他又一脚抬起,即将跨出之时,来自兵器师的危险直觉陡然觉醒一般,在他灵魂深处疯狂跳动。
仿佛有个声音就在他耳边大声呐喊:不要靠近!不要靠近!不要靠近!
李献猛然停住脚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的身后,并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向后死命拉扯。
李献没有左手手腕上甲子环已然被催动,随时可以发射而出,脚步却十分顺从地被那人拉着向后连退了几步。
再看前方几人,只是几步路的距离,他们的背影竟突然变得模糊而扭曲。
包括费穆!
李献掌心瞬间捏了一把冷汗。
他扭头看向那个拉扯自己的人,声音发涩地开口:“地理先生宝丰?”
对方身形隐在暗处,闻言却是一怔,下意识道:“你怎知道是我?”
李献沉声道:“我本来猜你是真正的尹令,但就在刚才,我确定尹令早已经死了。”
宝丰问:“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他越靠近这里,时间线就越错乱,天宝十四年五月初一,和天宝十四年二月初一,似乎在这个地方重叠到了一起。”
李献笑着道。
宝丰略显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是邹家人引发的?”
“邹家人一开始的目的,确实是在找人,但尹令靠近以后,他们的精神状态就变了,目的也出现了变化,变成要参加某个献祭的仪式……
“而且,本该下一天的雨提前停了,这是发生在遇见他们之前。
“那么触发雨停这一变化,或者说,将时间从二月初一拉扯向五月初一的,只有可能是我们三个。
“排除我自己,在费穆和尹令之间,尹令的可能性显然要大得多。”
李献平静而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宝丰从暗处走出,黯淡的天光之下,显露出一个身材消瘦、穿着破烂、浑身都是污垢的邋遢中年。
他披散着头发,仿佛一个多年未曾修整过自己的野人。
然而宝丰的双眸却仍旧明亮,此刻由衷叹道:“看来我等对人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指了指前方说道:“如果你刚才踏出那一步,我想我也只有等死了。”
李献再次仔细看向前方,他没有看出任何东西。
但宝丰指引他看向地面的泥土,说道:“你看这些土,这一片是正常的,过了那条线……”
李献低头看去,果然看到前方的土壤漆黑一片,还散逸着淡淡死气。
漆黑土壤之上,杂草稀疏,树木枯槁,仿佛遭受了某种奇怪的污染,与自己脚下这一片黄土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地带。
“这是什么?”
李献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同时暗暗咋舌。
“不知道。”宝丰摇摇头,“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尝试破解这里的秘密,然后离开这里。
“但到现在也只弄明白,通天神庙周围的那一片,叫做活死人墓。
“那些村民每日从通天神庙周围的墓穴中醒来,然后像正常人一样返回村里,到田间劳作,甚至交谈,日复一日,如同活人一般。
“到了夜晚又纷纷返回山上的墓穴,将自己埋葬其中,犹如死尸一般。
“至于村里的房屋,为何从外面看,始终仍保持着七年前的样子,我也尚未查到相应的线索。”
宝丰徐徐而谈,语气虽然起伏不大,却已道尽了这些年的艰辛。
李献却是心中发寒。
他再次确认般问道:“你确定那里是活死人墓?”
“确定。”宝丰点头,“这些年,我的契约神灵一直在替我收集这方面的信息,他是从长安城内一个叫‘神灵阴会’的聚会上打听到的。
“而且由一位夫子见证过,信息准确无误。”
李献静静听完,此刻已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竟然既有海市蜃楼,也有活死人墓?
这完全进入了他的知识盲区,似乎涉及到更加高深的领域。
“我有个问题。”李献举了一下手。
宝丰对他的动作不太理解,但还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李献问道:“你究竟有没有杀死邻居的妇人?”
宝丰没想到是这个问题,他苦笑道:“没有,在邹二郎和秦勄相继失踪以后,我就知道下一个一定是我,他们就是从外姓开始的。
“但是邻家那个多事的贱妇,时时刻刻都在窥探别人的私事,还喜欢到处传扬,在整个桃溪堡都是有名的长舌妇。
“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便偷偷躲在窗后看,于是我将她打伤以后逃走。
“但是那天晚上他们找不到我,只好将这个妇人偷偷献祭了。
“正好,她是外村嫁过来的,也不姓马。
“她是被通天神吸干灵性死的,那天晚上以后,这里就开始怪怪的,我逃进后山,就再也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