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失控的神灵
光州城头之上，何司马在官袍外胡乱披了一件沉重的铠甲，神色冷峻地望向城外。
他的左右，数十位佐官、武弁、守军，也都愕然注视着那些，遍布疮痍大地的可怖奇景。
在他们的视线中，城外那经过几次清野的荒凉大地上，远远近近无数个难民聚落，无数个俘虏营寨中，数不清的诡异光柱，不断从地面升上昏暗天幕。
而那阴沉低垂的天幕之上，不断出现一张张涌动着的、半虚幻的、面目或狰狞或威严的巨脸。
当诡异光柱不断升上天幕之时，那些巨大怪脸便猛地张开大口，吞噬掉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以后，便会快速隐去，带着或满足或意犹未尽的嘶吼，一个个消失不见。
何司马看到荒野上的难民营寨之中，转眼前还在被迫祭拜什么的难民和俘虏们，成片成片地抽搐倒下。
这是一场盛宴，属于天幕之上那些神灵们的盛宴。
城外不断传来惊恐的尖叫，不断有大量的难民和俘虏，在目睹其他人的惨状以后，开始崩溃，开始挣脱，开始反抗。
然后一队队身披白袍的光明教叛军便从各个角落冲出来，将那些企图反抗和逃走的人押到另一边，成排成排地屠杀！
何司马一颗心瞬间揪了起来。
等到一个营寨清空过以后，那些白袍已被染红的叛军，便放一把火，然后一队队向远方撤走。
到后面甚至来不及等到营寨中的人死光，便直接屠杀放火，最后甚至连放火都显得有些潦草，匆匆点上两处火堆，便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天幕之上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脸孔，城外荒野中一片死寂无声，何司马才从梦魇般的现实中回过神来。
此刻，他的脑海中终于冒出一个判断：光明教叛军撤退了……
浓重的血腥味很快随着夜风弥漫上城头，很多人开始扶着城垛呕吐，吐到涕泪横流，吐到嗓音嘶哑。
何司马也扶着城垛，但他是因为腿软。
那不是害怕，而是绝望。
他不知道这一天，城外究竟死了多少人，或许三五万，或许七八万，或许更多，多到他不敢去想象那个数字。
“都记下了吗？”
何司马声音颤抖地回头问。
在他身后，是光州镇妖司的一名中候，闻言点头道：“记下了，但有些重叠在一起，不太看得清，总数应该在一百以上，不会超过一百二十。”
何司马“嗯”了一声，无力地说道：“快发去长安吧……长安，应该能应对吧？”
那位镇妖司中候迟疑了一下，说道：“如果朝廷应对得当，早早请出文武庙的坐镇神灵们，同时卫军各军及时全城清扫，或许能够快速镇压。
“否则，一次性出现一百多个神灵失控，如果只靠三大镇妖司、一府两县，以及新设的巡夜司的话，根本处理不了。”
就在这时，荒野中忽然出现一群人影，乱糟糟不成队形地向城池不断靠近。
负责这段城墙的军官第一个发现，连忙下令戒备，同时向那些人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我们是叛军营里的俘虏，还有被抓的难民，我们逃出来了，请上官放我们进城吧……”
说话间，这些人已经来到护城河边，眼巴巴望着城头之上。
有守军扔出火把，落在那些人身前，火光顿时照亮了一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蓬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希冀的眼神，以及佝偻瘦弱的身体。
这些都做不了假。
但守将还是确认地问了一句：“你们有多少人？怎么逃出来的，不是全杀光了吗？”
“二百人。”还是先前那人回答，
“后来叛军撤走得太急，来不及杀人了，而且我们是拜了神灵的，他们不会杀，要等神灵把我们的收走。”
城头上陷入一片沉默。
因为这是一群随时都会集体暴毙的人。
或许就在下一刻的说话之间，漆黑的天幕之上就会浮现出一张脸，吃掉这些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人。
不，他们已经不再是人，而是已被献祭的信徒，是正等待被神灵享用的美食。
突然，何司马大声问道：“你们拜的是哪个神灵？”
“是洞庭玄女！”信徒们齐声答道，声音中带着真挚的虔诚。
光明教不知施展了什么手段，让这些人即便知道拜神会死，但拜了神以后，却依然能保持真正的虔诚之心。
“洞庭玄女？”守将看向何司马，迟疑着问，“那是哪路神灵？”
何司马身后的镇妖司中候，从兜里抽出一本册子，封页写着“大唐封神册”五个大字。
光州镇妖司中候直接翻到最后，在纸页上点了一下，说道：“洞庭玄女蓝观音，丹城军医师，新近册封的正统神灵。”
何司马松了一口气，急忙摆手道：“快放进来，先安排一顿粥饭，挑几个说话利索的来见我。”
说罢，他便快速脱掉铠甲，迈步下城，上了马车向官邸而去。
……
长安城中星罗棋布的坊市之中，一道道神灵气息毫不遮掩地冲天而起。
转眼间整个长安便被恐惧的惊叫声、哭喊声充斥，房屋燃烧的火光，不断在各坊出现。
安定了还不到七年的长安人，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天宝十四年那段令人窒息而绝望的岁月。
“安禄山又进城啦！”
不止一个人哭喊起来，发了疯一般在坊内街道上奔跑，那喊声响彻坊内，更多的人直接崩溃，开始涌出门，涌上街，想要逃命。
“啊——”
惨叫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仿佛有个人一边惨叫一边从门外快速飞了过去。
崔仙姬与郑举举两人躲在门后，脸色发白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刚才，她们都感知到了某个极其强大而危险的气息，嗖的一声便从门前消失。
而那声惨叫，是来自于那恐怖对象随手抓走的一个坊民。
咕噜。
郑举举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里是昇平坊，门内是罗三郎的家。
他们仓促之间无法离开长安城，只能由崔仙姬暂时找了个落脚之处。
罗三郎坐在屋里，呆呆看着门后的两个妇人——那是两位神灵易容过后的样子——他的身边是病恹恹但状态还算正常的小豆子。
小豆子一双眼睛正圆溜溜地瞪着，对两个突然出现的人，展现出了完全符合他这个年龄的好奇心。
罗三郎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结结巴巴地问：“两位好……好汉，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