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陈匪石的信
直到砍下小兜山匪首的脑袋,花泥鳅还是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这么轻易就攻下了这座寨子。
选择放过那群又穷又臭又硬的流民,转而攻取这个小山寨,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揭开锅盖后,蒸腾的白雾和米饭的喷香之中,花泥鳅思考了半晌,才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这么弱的土匪,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这个问题问得好。
李献不得不承认,花泥鳅这个人是有点洞察力的。
虽然也不是很多。
李献握着手里一块还温热的神蜕,用了一个哲学式的反问:“如果有人告诉你,几十里外的山沟沟里有一堆金子,你会去捡吗?”
“肯定会啊。”花泥鳅也不怕烫,伸手抓了一把饭便塞进嘴里。
“那如果把一堆金子换成一个铜板呢?”李献笑着问。
花泥鳅一愣,随即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个寨子太小,油水也少,所以没人愿意浪费精力处置他们。”
李献呵呵笑着点点头。
明白就行。
至于山寨里供奉的那尊神灵,有升云化雾之能,可以常年幻化云雾,将这个寨子遮掩住,那就不必对花泥鳅解释了。
毕竟那神灵已经变成了自己手里的一块神蜕,用来供奉它的供桌和神龛,此刻也换了崔仙姬的神像来享用。
“话说圣母娘娘果真灵验,我们弟兄喝了那坛酒以后,力大无穷,浑身似有使不完的劲,而且完全不知疼痛,即便受伤也能极快止血,否则这寨子不会这么容易攻破。”
花泥鳅便指着那高高的寨墙,以及寨门两侧简陋的箭塔,从专业角度将这处寨子如何构造合理,如何易守难攻,对李献好好卖弄了一番。
李献没有仔细听花泥鳅的滔滔不绝,他将那个八品神蜕握在手中,仔细把玩感受着。
丝丝的神性正在向外散逸,虽然极为微弱,但李献可以确定这是正在真实发生的事情。
估计要不了多久,或许三个月,或许两个半月,这块神蜕就会因为神性散尽,而成为一坨废渣。
这种情况大概是从半年前开始的,神蜕变成了不再稳定的东西,在没有任何封印和保护的情况下,所有的神蜕都无法再长期存放。
这是李献多次验证得出的结论。
虽然他还没弄清楚,这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起身离开喧闹的露天食堂,李献绕过一排低矮粗糙的土匪住所,随即就像受到了某种指引一般,径直向山寨后的一条小路走去。
果然,没走出多久,李献便在小路边瞧见了一个纤细的侧影。
那人穿着一身赭色的男式圆领袍,脑袋上未戴幞头,只用一块黑色方巾包裹着,看上去倒颇为利落。
李献忽然想起,司空凝早先便喜欢穿那种很宽大的男式衣袍。
虽然在与自己相遇以后,逐渐换成了正常的女式装扮,但之前穿文士袍画蛾翅眉的英气形象,还是给李献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眼前这位……显然不是司空凝。
司空凝的身量更高挑一些,腿更长……胸前的弧线也更饱满。
不过这人李献也认识。
“请立刻举起双手!”李献远远站定,警惕地高声叫道。
那人噗嗤一笑,竟真的举起了双手,并缓缓转过身来。
竟是失踪半年的何鸿雁。
李献三个月前成功晋升八品诡弁以后,便已经集齐了五个八品:
道门修真、武道、兵器师、灵媒、诡弁。
外加一个尊者级的深渊行者。
四舍五入可以爆锤所有七品、抗衡大部分六品了。
但面对一个扎扎实实的七品压胜,还是必须先确认,对方手里没拿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稻草人。
何鸿雁翻了翻自己已经略显粗糙的双手,笑着问:“可以了吗?”
李献点点头,也笑道:“你倒是开朗得多了,我还以为你在外面流浪久了,天天以泪洗面。”
何鸿雁两颊上带着些许风霜之色,一双眸子却亮晶晶的,闻言啐道:“为什么要以泪洗面?”
“那首歌怎么唱的?”李献捏着嗓子,无比矫揉造作地唱道:
“流浪滴人在外想念你亲爱滴妈妈,
“流浪滴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冬天滴风啊夹着雪花把我滴泪吹下啊啊啊……”
何鸿雁一脸嫌恶之色,到最后不禁捂住了耳朵。
“呵呵,好了,你突然找到我,有什么事?”李献收起玩笑问道。
“受陈司监之托。”何鸿雁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给你送信。”
李献接过信,没有急着拆开看。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发生过五次了。
不过前两次没有信,是陈匪石本人找到李献,当面交流。
后面三次则是阿悉结丘代为送信,因为第三个月文庙便重新派了一位五品贤者、两名五品夫子,坐镇定城。
这些贤者和夫子,名义上只是负责记录一切军政事务,按时呈报,作为《实录》编修的素材。
但实际上他们担负的是监视任务,监视光州的一切。
刺史府、将军府、镇妖司,包括正在领兵平叛的郭子仪。
陈匪石自此便没办法随意自由出行了,与李献联络的事情,只能交由阿悉结丘代劳。
这种联络没有固定的时间,但总体来说大致保持着每月一次的频率。
“阿悉结丘呢?”
李献捏着信问。
“司天监派了一位五官保章正到定城,专管镇妖司。”
何鸿雁随即啧啧两声,一脸同情地道:
“现在光州镇妖司有任何行动,都要向这位保章正报备——名义上是报备,实则便是请示,听说不久后朝中还要下来一位内寺伯,专门监视刺史府。”
说到“刺史府”的时候,何鸿雁撇了撇嘴。
李献笑了,如今光州刺史就是当初的何司马。
半年前上边儿人都死光了以后,何司马理所当然接掌了刺史府,随后朝廷叙了一番功绩,竟然直接给他转正了。
朝廷还给他派了一员上佐官:光州别驾。
这位光州别驾不是别人,正是万年县前前县令赵恒。
赵县令的“因功升迁”说起来,还是得益于李献在蓝田给他挣下的功劳。
文庙当时迫不及待便以赵县令“领导有功”,给他运作了一个光州别驾。
可惜桃子摘得快,但光明教叛军打得更快,以至于赵县令还没上任,光州便被全境攻陷了。
所以赵别驾其实一直滞留在长安,直到五个月前才终于上任。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如果赵别驾早在叛军举事前,便早早到了光州任上,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与何刺史之前的上司们一样,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但李献只笑了一声便笑不出来了。
他看出了那位只做了半年的新皇帝,对整个大唐几乎堪称严苛的掌控手段。
曾经只是派宦官监军,但现在朝廷对地方,已经达到了全方位立体式的监视。
这在普通百姓的眼中,或许是件好事,因为那些可能作威作福的大官们,被管束住了。
百姓甚至可能还要随大流地高呼一声:“大唐要中兴了”。
但李献不禁在想:派人监管办事的人,那谁来监管这些监管者呢?
用锦衣卫监督百官,再用东厂监督锦衣卫、用西厂监督东厂,最后用内行厂监督所有厂卫?
套娃何时穷尽呢?
李献耸耸肩,他对此无能为力,而且因为掌握的信息并不完整,所以无法给出任何评价。
他现在能管的,只有自己。
李献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两张信纸,快速浏览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