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新的聚居区
殷城的一场大雪,下得冰冷彻骨。
世间万物仿佛在一瞬间便被严寒封锁,花草树木尽皆凋敝,何况无房无舍、无衾无衣无食的穷苦之人。
正如白居易诗中所言:
竹柏皆冻死,况彼无衣民。
回观村闾间,十室八九贫。
北风利如剑,布絮不蔽身。
唯烧蒿棘火,愁坐夜待晨。
若是未曾亲身经历,怕是谁也想不到,仅仅月余之前,这殷城内外,才刚刚经历了一场酷暑。
甚至因此爆发了一场瘟疫。
殷城北,新添了七座村寨,寨中都只有少数几间土坯房,剩下都是零零散散的军帐。
没错,就是大军使用的军帐。
这些所谓的村寨,正是郭大帅当日驻军所修建的驻扎营寨。
甲乙丙丁戊己庚六座营寨,追缴叛军时没有多出多少军帐,但是一波瘟疫、两场哗变,却让余裕不多的军帐,凭空多出四分之一。
当然,不是军帐多了,只是人少了。
郭大帅的军队临走时,将多余的军帐全都留在了原地。
关于留下这些军帐的用意,郭大帅没有留下任何交代,但大军走的第三天,殷城周围的流民,便自动自发地住了进来。
将这军寨变成了新的流民聚居区。
殷城县对此也没有任何支持或反对的表态。
仿佛存在着某种天然而成的默契。
小甲村的村口,吴汉披着一件造型很古怪、像是无数各色碎布条缠扎在一起做成的大衣,站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之中,口中吐着白雾,脸上疤痕被冻的通红,正踮起脚尖眺望着远方。
小甲村就是原先的甲字营。
因为乙字营哗变,甲字营首当其冲,几乎被打垮,所以这两个营寨中留下的军帐,是最多的。
住进的流民数量自然也最多,足足挤进了上千人。
其中有一半,都是吴汉的人。
或者换个说法——其中一半人,都是洞庭玄女的信徒。
洞庭玄女的信徒,却又不止小甲村的一半人,而是分布在所有的七个村落之中,总数已过千人!
虽然不在同一个村,却都以小甲村的吴汉为首。
这位曾经带着二百多同乡,聚集在浍水边,勉强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高大中年,如今依靠自己非凡的领导能力,以及洞庭玄女的祭司身份,俨然成为整个聚居区的隐形首领。
而作为首领的吴汉,此刻在等一个人。
那位费穆先生,自称替神灵的巫祝做事,虽然没有展露过神灵赐予的手段,娘娘也从未在神谕当中提及过此人的姓名,但确实帮过他们好几次。
所以吴汉一直和这人保持着有限度的合作。
比如前几日费穆让他们派人打入其他流民内部,传播一个叫做“雷霆山主”的神灵名号,而且要大张旗鼓。
为此费穆用驴车给他们拉了两石大米,以及少量蔬菜。
还承诺今天再拉一车干草过来。
看着不断落下的雪片,吴汉心中发愁,今晚聚居区内,又不知会有多少生命,消失在严寒之中。
一车干草虽然不当吃不当喝,做燃料也烧不了多久,但如果铺在地上当褥子,倒是能让那几十个孩子睡个安生觉。
——七个村,三千多人,十五岁以下的孩子只有六十多个。
雪越下越大,雪花越飘越急,其中几片飘在吴汉的额头上,很快便融化成水珠,像是出了一头大汗。
好在,莽莽飘雪之中,吴汉终于看到一个灰黄色的影子,正冒着风雪,慢慢颠簸着向这边而来。
吴汉精神一振,双眼随着车上堆得高高的干草移动,脚下已不自觉向前迎了几步。
朝廷平叛大军驻扎在此时,是在军寨外围和内部修了路的,所以那辆驴车驶到近处时,反倒平稳下来,也提了几分速度。
驴蹄声踏啦踏啦越来越近,吴汉招招手,车边跟着走的人也挥舞了一下马鞭,以作回应。
吴汉又退回去,双手拢在嘴巴边上,朝村里叫人。
于是立刻有几名套了好几层单衣,显得颇为臃肿的男子,从营帐中快步跑向这边。
流民们虽然没有绵衣绵袴可穿,但不缺单衣。
浍水两岸死人无数,很多有心人便扒下了死人的衣服换粮食。
所以现在单衣在流民中反倒还有富余。
只是内里没有绵和絮可衬,即便披再多的单衣,也只能挡挡风,而保暖的效果并不理想。
那几个男子便哆哆嗦嗦站在吴汉边上,翘首望着那辆越来越近的驴车。
驴车上的费穆快速眨了眨眼,抖掉睫毛上挂的一片雪,拉住浑身冒白烟的黑驴,将驴车停在了吴汉的面前。
随后费穆诧异地左右看看,讶然道:“都拆了?”
他此刻所站立的位置,正是甲字营当初的辕门所在。
上次来的时候,是流民刚刚搬进来的那天,那气势森然的辕门还保留着。
不过眼下,辕门已经和周围的木栅一道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嗯,拆了。”吴汉笑了笑,“所有能用的东西,都得派上用场。”
拆下来的木料,一部分用以修补支撑营帐,一部分则作为过冬取暖的燃料,堆码在村子的中央。
其他几个村子也是原样照搬,因此每个村子的周围,都留下了一圈当初打木桩留下的孔洞。
不过现在,孔洞已经全都被薄薄的积雪掩埋。
“也是。”费穆点头,马鞭向驴车一指,“快卸车吧。”
吴汉招呼那几个男子将车拉进村里,自己则跟着费穆向外走了两步。
很快大雪之下只剩下二人,费穆才低声问:“雷霆山主的名号,传播得如何了?”
吴汉点头道:“还不错,小乙村已经有人立了神像,开始拜神了。”
费穆松了一口气,又问:“县里最近几日可来人了?”
“来了。”吴汉看了他一眼,才道,“来了两名差役,在几个村子转了挺长时间,找过不少人问话,但问的基本都是物资是否充足之类的。”
吴汉让人仔细观察过那两名差役,但反馈回来的信息便是如此。
那二人在聚居区待了几乎一整天,却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也没打听什么敏感的消息。
费穆蹙眉道:“他们有没有说殷城县会接济你们?”
吴汉摇头:“没有,怪就怪在这里。”
费穆和他想法一样,既然没有接济的打算,殷城县干什么派人来多此一问?
过问过问,问了便是责任,就得插手、操心、干预,否则不如不问。
殷城县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行,你们继续宣扬,最近几日祭拜娘娘的动作,还要更隐秘些。”
费穆很谨慎地道,“我进城去瞧瞧,那头驴你们留下吧。”
说罢摆摆手便要走。
吴汉颔首送了几步。
正要分手之际,费穆忽然停下脚步,又扭头道:“对了,就在这一二日,娘娘的巫祝会到殷城。”
闻言,吴汉身躯一震,激动地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