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5章匆匆一世
菲特兰雪峰,华夏和闽越地区凉山东北方一道无人能跨越的天然界碑,足足四百米高。有勘探人员觉得,有山体,才能披盖上那亘古不化的冰雪,后来,地质学家做了研究才发现,这四百米,就是一整块冰。
远远看上去,像是一尊驻守国门的冰雪女神,没有阳光,只有雪花不停得洒落下去。
在顶端的战士们看到他们来了,惊喜之余,马上行动,他们把三套登山服抛了下来。
徐清百无禁忌的脱掉了衣服,从地面抓起一把雪,将自己身体每一个位置都仔细的擦拭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上面战友送下来的干净的衣服,浑身清爽剔透,然后背过毒蛇,放了一泡尿,喝了一瓶烧酒,让首长也脱衣服,首长毕竟上了岁数,有些尴尬。
毒蛇起身去了一块儿冰壁后面,徐清才说:“首长,第一,得适应寒冷,避免雪盲症;第二,要避免冻疮等皮肤病,雪浴是最好的,您的身子骨好,没问题的!”
不是矫情的时候,首长照做了,在穿衣服的时候,徐清用清冷的声音说道:“穿衣服的时候,衣服和鞋袜都要松弛一些,让身体和衣服之间有空气的流动空间,有一道空气保温层,现在超薄的羽绒服就是用这个原理。”
首长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但是情绪很差。老人家悄悄问徐清,“都是为了我而死,孩子,你恨我吗?”
徐清强强挑起了一抹笑容,摇摇头。
上山前,徐清用单兵燃烧弹煮开了冰,把身上最后的食物煮了一锅热汤,除了书生留下的那把宽背钢刀,所有的负重全扔了,武器全部销毁,刘成武留下的酒还剩下些,首长道:“咱爷俩第一顿,就在这里喝!”
徐清自然要喝的。
毒蛇换上了登山服,透过冰壁,悄悄看了一眼徐清,捂着腰腹的手又溢出了一点点血,海拔太高,气压太小,刚刚见好的伤口崩开了,这一路已经失血过多,不知道还能陪小清走多远。
徐清和毒蛇的耳机里传来了陆航旅旅长的声音,他说和昆仑山石油勘探队借来了设备,不用费劲爬了,然后就看到了他们运下来两个筐子,也许是旅长仓促准备的。徐清和首长呆一个,毒蛇呆一个,上面应该是有升降机,把两个筐子匀速拉了上去。
最后这段路,出奇的安静,没有枪炮声,没有硝烟,没有可怕的毒虫猛兽,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徐清双手扒在筐子边缘,看着毒蛇,毒蛇也看着他,道:“就当一场梦,全过去了!”
“我三爹死的时候,说不公平,他说什么不公平?”
毒蛇笑道:“其他的十八岁的孩子,这个时候刚刚考完试,父母们正带着他们在全国各地撒欢去释放过去十年学业的苦闷,上了大学,他们大部分人吃喝玩乐,还会受到恋爱的滋润,然后毕业了,考个事业单位,娶个媳妇儿,过一辈子安逸,一眼看到头的生活……匆匆一世,无灾无难的过去了!可是,你却在这里受如此痛苦,当然不公平。”
徐清摇头,道:“爸爸说,有些事情,必须要有人来做,能保护百姓安居乐业,是天大的荣幸,三爹也说,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
“你这么想,是因为你觉悟高,可是不公平的事情,就是不公平!”
徐清还是摇头,却没有再说什么,看了凉山原始森林最后一眼,公平不公平的,无所谓了。这两天的经历,让他,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他希望一睁眼,徐虎就拽着自己的耳朵去扎马步,扎完了马步,和医生学医,和书生学写字背文学,那时候猛男就会嫌弃自己太舒服了,他会让自己负重一百公斤,什么时候跑废了,什么时候停……晕晕乎乎的醒来,总会在毒蛇的床上,电视里播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看到自己醒了,她会说:“想吃啥,妈给你做!”
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天,徐清憋回去了眼泪。
毒蛇无力的靠在筐子里,道:“好累啊,干妈要睡会儿!”
徐清点了点头,他一直握着首长的手腕儿,时刻感受着首长的脉搏,眼睛却一直在毒蛇身上,生怕一恍惚,她就不见了。
云南紧靠着佛国,多少受一些熏陶,菲特兰雪峰下有一座小寺院,远离世俗,远比不上崇圣寺三塔恢宏,可是贵在纯粹,晨钟暮鼓。许是傍晚了,隐隐有钟声,徐清闭着眼睛数,一百零八次,三爹和他说过的,一百零八次钟声,是佛家要消除一百零八烦恼恨。
可是,要如何能消除他内心的悲苦?
山风骤起,却忽然不怎么冷,雪花冲天而起,旋着落在徐清身边,徐清伸手接了一片,很凉。
毒蛇已经没有了呼吸,低温缓缓冻僵了她的身体。
首长摘下氧气罩,轻声问道:“你没看到吗?”
徐清跪在筐子里,泣不成声,许久才哽咽道:“早看到了,假装没看到,让她以为成功的瞒了我,走得能踏实点儿。”
首长轻抚着徐清的头,道:“这里就咱们爷俩,最多加上天上的你的五个爹,一个娘,没有外人,你告诉我,你的亲人们都因我而死,你恨我吗?”
“不恨,一点儿都不!”徐清抹了抹泪,道:“他们做的事情一定是对的,我自己也愿意不要我的命,保护您的命,他们说了,您肩负着整个国家,我们的任务,就是保卫国家!他们还说,洋人怕您,不怕我们!我们死不足惜,但您一定要活!”
这段经历让首长无比沧桑的脸颊,在这一霎那,重新挂上了自信。
筐子到顶了,早已经守候多时的陆航旅战士们马上冲了上来,簇拥着首长上了一辆运输机,其余人马紧急收拾设备,消除这里的痕迹。
可是他们谁都不敢去碰徐清一下,那种感觉不是怕,说不清是什么,就是不敢上前。
战士们却都在笑,他们同样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徐虎和他的队员完成了他们最想做的事情,完成任务的前提下,保护这小子的周全。
薛飞等一群指挥官都跑到了首长那边,可是那个时时对薛飞出言不逊的女上校却来了徐清这边。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上校,这是薛飞将军唯一的女儿,薛蓝。
她呆呆的看着这个少年跪在了毒蛇的身边,把毒蛇冻僵的身体抱在自己的怀里,她忍不住捂住了嘴,泪水滚落,毒蛇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啊。
风雪中,很多战士在一边守着,薛蓝静静地站立着,徐清抱着毒蛇的身体,目光空洞,没有再流泪,真正的大悲无泪。
总是这样停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薛蓝轻声道:“等养好了身体,姐陪你去和闽越猴子掰命!”毒蛇是他妈,自己给他当姐,似乎不那么靠谱,她改口道:“姨!”
薛蓝等着他的反应,忽然之间,发现了不对劲。
在徐清放下毒蛇的身体,纵身跳下冰壁的一瞬,飞身扑了过去,拽住了徐清身上的一个背包带,喊道:“快给他打麻药!”
谁都没想到,这个把首长送上来的少年,会轻生,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先用一张渔网将他网起,大口径枪械在他脖子上射了一针,才让他消停下来。
把徐清拽了上来,薛蓝坐在雪地上,道:“到底是个小孩儿,不让人省心……”
就像是被炮弹震飞了一般,徐清觉得整个世界都黑了,一片虚无、空洞,没有着落,他觉得整个世界都离他而去,特别难受。
在林子里,每一位亲人的死,都如同他自己死了一般,他再也不想尝到那种滋味。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清昏迷前,记忆只停留在了基地某一次联欢上,他们七个人,笑着,闹着。他想永远这样下去。
殊不知,在他身边,三位医生会诊,六名护士有条不紊的上了心电图仪,挂氧气罩,吊起葡萄糖营养液,可是他们的表情却十分焦虑。
一名年轻的医生检查了他的瞳孔,道:“这小战士在抗拒生存,你们给他打得什么麻药?”
陆航旅把他送来的几名战士有一名长官道:“就是普通麻药,不过,做的是神经阻滞麻醉。”
“他的身体没有明显内外伤,神经麻醉,让他本来极度脆弱的精神,更加脆弱。”
薛蓝披着白大褂站在一边,低声问:“身上没有伤势,也会导致死亡?”
那主治老医生是全然没有办法,摘掉了手套,道:“心理暗示是非常可怕的!桑扶国做过一个实验,对死刑犯说,这里有十公升的毒液,全部注入你的身体,你就会死亡,当时死刑犯只觉得冰凉的液体在自己手臂上流动,在他看到那所谓的毒液全部消耗尽的时候,心脏停止跳动,然后被确诊是脑死亡,实际上,没有给他注射任何东西。这孩子有过特别训练,一般的麻醉对他无效,现在他只是自己想死,除非重拾信心,否则谁也救不了他。”
薛蓝一阵头疼,叹息道:“他得多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