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灰烬
当冯开山撞开房门的时候，套房内一片狼藉。
他的老父亲，此时正鼻青脸肿的躺在窗户边上，门牙也少了一颗，而且一脑袋大包，看样子已经恢复了晴明，望着拎着甩棍的“凶手”符泽，一脸惊恐。
符泽左手拎着甩棍，右手掐着腰喘着粗气，一脸戒备的盯着床旁的老人。
而陈雪初，则是双手用力的摁住一个透明茶杯，里面一个乌漆嘛黑的小人上蹿下跳。
小人的力气十分巨大，钢化的茶杯上满是裂纹，眼看陈雪初快要摁不住的时候，符泽拎着甩棍，一脸狞笑的走了过来。
见到拎着甩棍的符泽来了，小鬼不动了，双手抱头趴在了地上，如同被八路包围的鬼子翻译官。
误打误撞之下，小鬼与老人之间的联系已经被符泽斩断了。
也可以解释为小鬼放弃了继续附身老人，或许是怕疼吧，毕竟老人在挨揍的时候，它感同身受。
“再蹦跶啊，信不信我今天敲碎你！”符泽指着钢化茶杯破口大骂。
陈雪初望着粗俗无比的符泽，心中百味杂陈。
以后自己要是和别人说一个鬼居然被打服了，谁信啊。
冯开山顾不得询问发生了什么，见到老父亲的惨样，直接拨打了120了给老父亲扛了出去。
符泽没好意思解释是自己揍的。
一开始还对符泽冷嘲热讽陈雪初，脸上挤出了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符……符先生，是不是需要什么法器将这个小鬼镇住。”
“镇他妈，欺软怕硬的玩意，什么法器都没有甩棍好使！”
说是这么说，符泽还是跑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打开了檀木箱，从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贴满符箓的红棺木。
将红棺木打开放到茶几上，符泽厉声厉色的对着小人叫道：“给老子滚进去！”
明明是面容恐怖的小人，却一脸死了妈的委屈表情，双手抱头，三步并做两步的爬进了红色棺木里，深怕符泽再一甩棍敲下来。
红色棺木上的符箓闪烁出一阵幽绿色光芒，小人双目一合，如同死物一般再不动弹。
而符泽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汗如雨下。
陈雪初也长出了一口大气，看向符泽，表情莫名。
一切发生的太快，从老人突然暴起，再到镀金婴尸被镇住，实际上也就不足十分钟的时间。
当然，说是老人突然暴起有点有失公允，最先动手的应该是符泽。
陈雪初是有神论者，也知道世间确实存在着鬼怪，可是在固有思维的认知下，她以为驱魔除鬼的方法，不外乎就是做法、镇符以及使用法器。
为了帮助冯开山，陈雪出在帝都寻访了几名高人，花了大价钱也欠了许多人情，这才要来了两张镇邪的符箓和一个法器，谁知到头来，还特么的没有一个不值三五百块钱的甩棍好用。
一脸老娘日了狗表情的陈雪出，对符泽有了新的一层认识。
对附身之人和鬼怪拳打脚踢的，她是第一次见识，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了。
符泽的行为，刷新了她的认知，让她知道身旁的年轻人，道德底线到底有多么的深不可探。
毕竟不管是不是被附身，依旧改变不了他给一个老头揍了一顿的事实。
见到事情差不多快解决了，符泽洋洋得意的看向陈雪出：“哈哈，现在知道我们南港驱魔人不是浪得虚名吧。”
陈雪出撇了撇嘴，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刚刚就第一个动手了。
打老头嘛，好像谁不会是的。
不过陈雪初还是有点想不明白，看向洋洋得意的符泽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小鬼那么怕你，还有，驱鬼……不应该，不应该是……”陈雪初也不知道该如何措辞，刚刚的一切，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见到一直让自己碰壁的陈雪初磕磕巴巴，符泽一脸装逼惯犯的表情淡淡的说道：“人养浩然正气，邪祟退避三舍，等有一天你也达到了无私、无畏、无虑境界就能理解了。”
这句话是古籍《天师道》记载，五代十国期间，有个叫符卫道的家伙，出了名的一根筋，而且还是古代翻版的活雷锋，据说任何邪魔歪道见了他都转头就跑，因为他养出了一身浩然正气。
不过符泽真实的内心想法却不是这样，陈雪初在固有思维下，见到了鬼附身吓的花容失色第一时间就要跑，这也是正常人的反应，他也理解。
他同样是个正常人，刚刚他也想跑，可是在要跑的那一刹那，想起了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天师道》中对鬼附身中后的记载。
其中有着对这种邪祟之物很是详尽的描写，用科学的术语来讲，鬼与怪不同，前者是能量体，而且是能量体中比较低级的存在。
世界这么大，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有缘撞鬼的，以及有那个福分被鬼附身的例子，不胜枚举。
单说道家佛家中所记载的鬼与魂，附身之后确实有伤人甚至杀人的例子，可是更多的，却都是些十分吓人的故事，重点，则在于这个“吓”字，所谓鬼故事，大抵如此。
鬼的特点，就是吓人。
见鬼就跑，是人们最基本的认知和身体本能反应。
可是符泽从来没听说过，谁被鬼附身后，变的力大无比或者能够腾云驾雾。
肉体终究是肉体，只不过丧失了心智而已。
要知道在符泽小的时候，他二大爷符富贵有事没事的就在夜晚装鬼吓唬他，所以他的胆子要比平常人大很多。
所以符泽动粗了，最为惊喜的是，鬼这种能量体，与被附身的肉体有着同样的感受，这一点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成功将小鬼镇压的关键。
已经勉强不再惊慌的陈雪初，脸上又恢复了最初的表情，看向符泽，一脸鄙夷。
她不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无私、无虑、无畏的人，哪怕有，也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一言不合就打老头的家伙。
要是打老头都能养出一身浩然正气，以后哪个老头还敢出门碰瓷。
翻了个白眼，符泽装作没看见陈雪初鄙视的眼神，而是望着红棺木里的小鬼，心中些略微有些后怕。
不使用符箓，没有用法器，瞎猫碰见死耗子一般将小鬼抓了起来，符泽觉得自己一会应该去买几张彩票，还得是倍投。
小鬼是抓到了，后续的事情也好办，回到后街找个没人的地方，等到中午十一点四十的时候，也就是阳气最足的时间将其焚烧就可以了。
符泽不想知道谁要害冯开山，更不想扯上任何丝毫的关系，做好售后服务将小鬼处理掉，趁早拿到钱找到他二大爷才是最为重要的事。
倒不是他和符富贵的感情多么的深厚，而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他需要一个答案，包括他的身世、失踪的父母、符家是不是捉鬼世家，以及很多很多事情。
这么多未知的问题，也只有消失数年再次出现的符富贵，才能给他一个答案。
刚给冯开山的亲爹揍了，再追到医院去要酬金有点不好，想了想，符泽决定先回老街处理掉小鬼再说。
符泽不顾陈雪初诧异的眼神，拿个透明胶带给红木棺缠了里三层外三层。
陈雪初眼中的鄙视更甚，符泽的做法，丝毫没有任何依据，也就是外观上给人一个安全的假象，就和专家说起床先吃了根香蕉再吃一根就不算空腹吃香蕉一样自欺欺人。
至少，她是没听说过谁用透明胶带封印法器的。
符泽将红木棺放到箱子里说道：“我先走了，告诉老冯，回头把钱打到我账户上。”
起身摆了摆手，疲惫无比的符泽走向了门口。
回到老街的店面时已经快要天亮，打着哈欠的符泽将檀木箱子放到床边，和衣而睡。
这一觉，足足睡了近七个小时，养足了精神的符泽下了床，这才望见脚下的檀木箱子。
“抓鬼也不过如此吗。”符泽笑了笑，随后将箱子打开从中取出了红木棺。
红木棺上的符箓表面，似乎有种幽绿色的光芒若隐若现，符泽知道，应该是棺内的小鬼试图破棺而出。
小心翼翼的拿着红木棺来到了门店的后院，符泽感慨万千。
没想到自己也有毁“尸”灭迹的一天。
当初后街兴建的时候，每个门店后面都搭配一个单独的小院，很清静，也很隐秘。
走到后院中间，符泽将工具一一拿了出来。
道家三清铃、浸泡童子尿的符纸以及刻有符咒的拷鬼棒。
虽然有的东西未必用的上，但是求个心安。
看了看表，此时正是正午时分，也就是一天之中阳气最重的时候，符泽这才将红木棺打开。
红木棺中的小鬼，此时睁大了双眼，表情极为惊恐。
符泽心中一紧，虽然之前没接触过小鬼，但是他知道，每个小鬼的生前都是极为可悲的，要不就是不满三岁就夭折的孩童，要不就是胎死腹中未见天日的婴儿。
小鬼不可怖，可怖的是人心，前者只是工具，而后者，才是害人的根源。
此时阳气最足，被阳光照耀在身上的小鬼，似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结局，身体不安的扭动着。
符泽叹了口气：“早死，早投胎吧，来生做个华夏人，咱华夏可没那么多害人的邪术，愿你下辈子平平安安。”
小鬼望着符泽，渐渐安静了下来，嘴唇微微蠕动，稚子之音萦绕在符泽的脑海里。
“来生，真的有吗？”
刚刚点燃红檀香的符泽愣住了，望着面容不再恐怖的小鬼，半响没有发出声音。
“来生，真的有吗？”
稚子之音极为执拗，不断重复在符泽的脑海之中。
道求今生佛求来世，至少在佛家之中是有轮回之说，可是《新论·行神篇》也表达了人死如灯灭的观点。
所以符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小鬼是险恶人心下的产物，将其焚烧势在必行，可是他却不想让小鬼带着遗憾和怨恨“死去”。
人有怨，有恨，都有几率成为厉鬼，何况是小鬼。
当然，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符泽心中不忍。
小鬼，也算是一条生命。
露出了一丝笑容，符泽轻轻触碰了一下棺中小鬼，语气温柔的说道：“能量守恒定律，知道吗？”
“你肯定不知道，你是小鬼嘛，又没九年义务教育。”
“一杯水，倒在地上，还是那么多水。”
“冻成冰，也是那么多。”
“哪怕蒸发了变成了水蒸气，还是那么多。”
“所以，相信我，有来生的，总不能无缘无故凭空消失吧。”
符泽一边说，一边用红檀香点燃了棺木上的符箓。
而棺中小鬼，则带着微笑，在符泽沙哑的伴随下和周身湛蓝色的火光中，慢慢闭上了眼睛，最终，化为了灰烬。
就如同，它真的明白能量守恒定律一般，或者，它真的相信符泽所说。
“来生，不害人！”
这是小鬼化为灰烬前，留在世间上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它唯一的心愿。
符泽，热泪盈眶。
他多么的希望，轮回一说，千真万确。
愿世上所有无辜枉死之人，皆有来生，生在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