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眼角的伤疤
“你在想什么？”晏宁北走到苏叶身边，握住她绞在一起的双手，缓慢地拨开她用力地骨节发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已经呈现些许紫色的纤细指尖。
肌肤相触的温热让苏叶心尖一抖。
“啊？”苏叶一惊，下意识地后退，不想刚好撞进身后人的怀中，她无措地想要抽回自己的双手，白嫩的耳垂渐渐染上粉色，“我……我没想什么……”
“是吗。”晏宁北低笑道，“我叫了你两次，你都没有一点反应，我已经这么没有存在感了吗……”
落地窗上隐约可见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亲昵亲密无间。
说着话，晏宁北的眼神逐渐深邃，探究的情绪在眼底漫开，轮廓分明的脸颊慢慢向苏叶靠近，呼吸交错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苏叶勉强向一旁偏了偏头，“我在看外面的那棵树呢，你看到那里藏着一只小鸟了吗……”
晏宁北抬眸，窗外阳光明媚，一只麻雀从茂密的枝叶间惊起，晏宁北收回目光，看着落地窗反射出的苏叶带着疲惫与慌乱的眼睛，“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好。”
“嗯……是吗。”苏叶转身避开与他的对视，低下头，双手放上晏宁北的胸膛，微微用力向外推拒，“可能是没睡好，没事，不用担心。”说完抬头努力想要笑笑，一不小心却对上了那深邃的眼眸，她条件反射般地避开。
晏宁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视线从她被揉皱的衣角上划过，停顿过后，平静地说道：“注意休息。”
苏叶这几日每每回想起那个眼神都止不住地惊惧，晏宁北几次三番地询问都被她搪塞过去，那段屈辱的经历她不想展现在任何人面前，更何况那个人是他。
张夏琴的求助苏叶无法拒绝，当天下午，苏叶就来到了冯晋的公司门口。
下班后，冯晋低着头从公司走出来，嘴角还渗着血丝。
刘全自从那天之后仿佛被挑衅，对冯晋的打压愈发得张狂，甚至直接让员工对冯晋动手。
一开始没有人敢惹这个凶名在外的新员工，大家都是远远地看着，有时候是在卫生间，有时候是在安静的走廊，几个人打起架来不管不顾，冯晋更是不要命一般，闷声不吭，抿着唇一个劲儿地挥拳，与疯狂的动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每次打架时的表情：没有表情。
像是不在乎自己手下的是别人的躯体与生命，更不在乎自己是否受伤，麻木得可怕。
一个谁都能欺负的沙包，尽管着实凶狠，也耐不住群众的暴力。
当有人起了头，事情就变得简单了，一个会被人群殴的小人物，多一个人欺负他少一个人欺负他也没有多大区别吧。
欺负人嘛，谁都会不是吗？再说，有人说这是老板的意思。
使用暴力往往会让人有种隐秘的兴奋感与满足感，特别是当对方还是一个平日里他们绝对不敢惹的硬茬子时。
部分员工自诩为匡扶正义，对冯晋这个暴力分子，杀人犯予以惩罚，就算不敢正面碰撞，也时不时冷嘲热讽或是使些绊子。
最好的也不过是与冯晋保持距离，以免惹事上身。
冯晋的工作环境愈发艰险。
偏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冯晋从来不曾提起要离开，自虐般地留在这里，连争取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苏叶所迎接到的，便是被众多人用异样眼光指指点点的冯晋。
像是古代被拉到街上游行的罪犯。
这样的念头一经升起，就在苏叶脑中挥散不去了，苏叶陡然白了脸，来之前的踌躇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对冯晋的愧疚与心疼。
“冯晋！”苏叶扬起头，挺直脊背，“走吧，我来接你回家。”
原本低着头不吭声的冯晋猛地抬头，迅速又极为准确地捕捉到了声音来源处那个纤细的身影，雪白干净没有一点装饰的衬衫，牛仔裤包裹的双腿笔直修长，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皮肤还是那么好，白得像是会发光。
“苏、叶。”他喃喃道，两个字似是在唇齿间回转过无数次最终又被咽下，以至于再次说起时，只有微弱的气音。
目光相触的瞬间，冯晋完全变了个人似的，一直没有波澜的眼眸“噌”地亮了起来，如同干涸依旧的枯木终于遇到了甘霖，浑身都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与激动，将双手紧紧握住，攥成拳头，才不至于失态。
冯晋撇开眼，注视着她耳侧的一缕鬓发，冷淡地问道：“你来做什么？”若不是不自觉加重的呼吸透露了些许情绪，一般人应该会以为他相当不欢迎这个站在面前的漂亮女人吧。
帽檐遮挡下难得明亮的眼眸隐约可见，眼神专注而充满侵蚀力。
苏叶抿唇，“张姨担心你……”
刚刚露出双眼的清秀男人忽然笑了，一边嘴角勾起，攥紧的双手松开，露出惨白的手心，掌心的皮肤下，血色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一点蔓延，逐渐恢复正常。
他停下了脚步，低声道：“这样啊。”
苏叶点头，“你怎么弄成这样？是刘全对吗？他这是报复当年的事情！”巴掌大的脸颊红白交错，又气又担心，“张姨的担心是对的，刘全这人太阴险了！”
冯晋不回答她的问题，迈开脚步向前，“走吧，回去了。”
“冯晋，你听我说。”苏叶连忙追赶上去，“是我连累了你，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得罪刘全。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工作你先辞了，我们换一份工作，他这是摆明了要报复你。”
冯晋低头不言。
“冯晋，冯晋，你听到了应我一声，你别不说话！”苏叶几乎要小跑起来了，冯晋走得太快，她一边说话一边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你想要我换什么工作。”一直没有放缓脚步的冯晋陡然停下，苏叶收不住脚，差点一头撞到他的背上，好在紧要关头，她将包包抵在了胸前，这才没有整个人贴上去。苏叶尴尬地连忙后退。
明显的回避动作让身前的人表情更加阴郁了，“我还能换什么工作？你以为什么样的公司会招一个有案底的人？”他冷声说道。
“可是你这样不行啊！”苏叶焦急地反驳，“爸说你每天回去身上都是带着伤的，之前我还以为是他夸张地说，今天看到才知道他那样说得都是轻了的……再这样下去，刘全只会变本加厉，他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苏叶越说越急，因为怕冯晋又不吭声地往前走她跟不上，不自觉地拉扯住了他右边的衣袖一角，捏紧，“不能任由他欺负你！”
目光下移，紧紧黏着在扯着他衣袖的纤白的素手上，冯晋浑身冷凝的气息缓和了一些，语气明显没有刚才那样尖锐，“刘全让我不好过，他的人也不会好过。现在不是我想不想走，是他放不放人的问题。”
“你都说了他不会轻易放过我，就算我辞职，他也不会同意的。明知道是这样，为什么还要示弱。”苏叶的小动作取悦了他，冯晋难得的话多了起来。
“这不是示弱！”苏叶急得直跺脚，“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这样的环境怎么能继续待
下去？！你留下来只会被刘全整死的！”
“没什么好担心的。”冯晋微微抬起手，想要抚摸她急得通红的脸烦，却在抬起的一瞬间想起了什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她才会毫无防备地靠近他。
攥紧了手缩了回去，“刘全要整我，那就由他去，他手下的那些人，也不会比我好过的。”
“可是你的同事，他们对……”
冯晋抬手打断了苏叶的话，“他们没对我怎么样。”
“不行，我不能任由你这样！”苦劝不听的冯晋让苏叶急得抓狂，一想到刘全那个让人骨悚然的眼神，她的心中就被不安充斥。
苏叶不断地收紧手指，不断地劝说，冯晋安静地看着她几近抓狂的模样。
许久之后，劝说声戛然而止。
她猛然发觉自己喋喋不休地诉说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苏叶抬头，直直地对上了他弥漫着大雾般灰蒙蒙的眼眸，看不清里面藏着的情绪。
他一直用着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这种直觉让苏叶心中一抖。
这是冯晋出狱之后苏叶第一次见到他。
他依旧清秀，尽管脸上有着大大小小青紫色的伤痕，也掩盖不了他柔和的轮廓。
眼角一道白色的疤痕是唯一与之前不同的地方，“冯晋……你眼角的疤……”苏叶迟疑地问道。
冯晋垂眸，“没什么，监狱那么值得纪念的地方，怎么能不留下一点特别的印记呢。”
苏叶忽然哑了声音。
“我会想办法的。”匆匆丢下这么一句话，在冯晋反应过来之前，苏叶狼狈地落荒而逃。沉甸甸的感觉压得苏叶透不过气来，每当冯晋表露出这种对待生命和健康毫不在意的态度时，苏叶都忍不住地心底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