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月下聊天
“你读过《庄子-齐物论》?”沈慕晨有些讶异。
这个小丫头一次次让他感到意外。
夏依依叹了口气:庄周做的是美梦啊,而她做的是恶梦。
皎洁的月光照在铺着青砖的井台上,夏依依找了个平时坐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望着老旧斑驳的院墙默默发呆。
沈慕晨倒有点莫名其妙了,看了看她目光投向的地方,又看了看坐在井台上的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变得沉默,月光像薄纱笼罩。
尼玛,谁说她没穿越成公主皇妃呢,这不是得了个丫环的身子,操着公主皇妃的心嘛!
“哎!”夏依依又一次叹气。
沈慕晨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小小年纪,怎么总在叹气啊?”
他这个终年缠绵病榻的人尚且贪恋生活的美好,她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丫头又有什么可悲观的?
沈慕晨的目光转向夏依依:她收回了腿,正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像只孤独无助的小动物。
她是被卖进来的,没有家人和朋友。他突然心里一软,也在夏依依的身边坐下了。
这个举动令夏依依无比意外,她支在膝盖上的下巴一下抬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去:沈慕晨英俊的侧脸像平静的湖面,仿佛任何事物都无法在上面留下痕迹。
“你是大少爷啊,怎么也坐在这里?”夏依依忍不住问道。
后院是下人们工作生活的地方,沈慕晨是花美男、大少爷,他怎么能像她一样呢?
“大少爷怎么了?”沈慕晨看着她淡淡一笑,“我和你有什么不同吗?”
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连带着狭长的眸子也不那么清冷了。
夏依依有些恍惚:封建社会不是才被推翻吗,高喊“平等自由”的应该是贫苦老百姓吧,他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也有这个思想觉悟?
望着沈慕晨波澜不惊的脸庞,夏依依的心也一点点平静,“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不管是少爷还是下人,还是爹娘生的,本来就生而平等。”
21世纪的观念用这个时代的语言表述好像有点矫情啊!
夏依依很想把刚才的话咽回去。
沈慕晨闻言静静地望着她,眼里涌起一层深深的疑惑:这话从周文清的嘴里说出来他可以理解,可面前这个小丫头……
她真的只有12、3岁吗?
“你都读过哪些书?”他问。
她怎么又忘了自己弱鸡疯丫头的身份啊!夏依依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脸懊恼。
“我……我没读什么书。”夏依依吞吞吐吐道。
疯丫头都被卖给人家当下人了,家里怎么可能供她读书?再说了,她脑子还有问题,就是自学也不太可能啊!
沈慕晨摇头,“你不像没读过书的人。”
他眼底的疑惑更甚,不明白这个小丫头为什么要骗他。
读书识字又不是什么坏事,封建社会已经结束了,难道她还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夏依依的思想和见识令沈慕晨无法把她当成一个普通无知的下人,他十分认真道:“你很聪明,又有很好的天赋,不读书太可惜了!”
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类似的话了呢!之前老妈就一天到晚苦口婆心地教育她。想到老妈,夏依依忍不住撅嘴:读书有什么好的啊?她的聪明用在话剧上才是真正物尽其用。
夏依依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少爷,你很喜欢读书吗?”
大好男儿本应实现自己的理想,成为国之栋梁。而他……沈慕晨眸子一闪,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夏依依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夜风吹动桂树传来沙沙声,月光沉寂如水。
一片树叶落到了沈慕晨的肩膀上。
夏依依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轻轻替他摘去。
她的动作和表情十分自然,仿佛身边坐着的是一个朋友或者亲人。
沈慕晨怔了怔,起身道:“很晚了,去睡吧。”
他不习惯和人走得太近,哪怕和最好的朋友——周文清,也不过是君子之交。而这个小丫头,他还从来没有跟其他下人这样说过话,她对他似乎也太亲近了,这种感觉令他不安。
夏依依还没来得及道晚安,沈慕晨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小巷里。
回不去2016了,在这里无处可逃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夏依依站起身来,仰头看了看头顶的桂花树:加油啊,夏依依!
“疯丫头,你没事了吧?”虎子看到夏依依关切地问道。
“我这不好好的嘛。”夏依依手里削着土豆,头也不抬道。
早上杏儿也问过了。听说昨天她晕倒之后虎子回厨房叫来了周大娘,周大娘说她是中暑,还给她喂了藿香正气水。
虎子在夏依依身边蹲下,黑溜溜的眼珠望着她,“你昨天怎么回事啊?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站了一会怎么就像傻了似的?”
“你才傻了呢!”夏依依瞪了他一眼,“我不是中暑了嘛,谁说我傻了?”
杏儿端菜出来洗,看到虎子也凑了过来,“你们下次还是不要去偷三姨太的葡萄了,我昨天担心了老半天呢!”
“嘘!”虎子连连做着禁声的手势,急得眉毛都皱起来了。
周大娘平时管教严格,要是知道他去偷葡萄肯定要拿鞋底抽他的屁股。
杏儿吐了吐舌头转身上井台了,夏依依抿着嘴偷笑。
“也不知道芳妮昨天站在院子里做什么,那么大太阳,我看她站了好一会。”虎子不解道。
他当时离得远,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对话。
夏依依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道:“谁知道呢,害我都晒得中暑了。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中午。
下人们吃饭的时候,夏依依故意挑了芳妮身边的位置坐下。
“杏儿,你还记得阿福吗?”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芳妮刚伸出去的筷子猛然一抖,差点脱手。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杏儿回道。
“我昨天做梦梦到它了,它还想咬我哩!”夏依依睨视低头扒饭的芳妮继续说道:“我跟它说,要再敢咬我,我就去告诉老爷太太扒了它的皮!”
话音一落,芳妮整张脸都要埋进碗里了,其他的人则笑了起来。
芝兰打趣道:“疯丫头,阿福能听懂你说的话?”
琴儿接过去嘲讽道:“你当你是大小姐啊,老爷太太管你被狗咬,还管你做梦!”
夏依依呵呵“傻”笑,转头看着芳妮,“芳妮姐,你怎么不吃菜光吃饭啊?”
从后院出来,芳妮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回了院子。
三姨太斜靠在贵妃椅上消暑,一头秀发松散地垂落下来,遮住了半边俏脸,那露出来的另一半脸写满了惊惧。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她瞪着那双动人的桃花眼问道。
“嗯,她就是这么说的!”芳妮惊魂未定地点头,“姐姐,我觉得这个疯丫头太邪门了,你说她该不会真的是妖怪变的吧?”
昨天赵二爷才说要收拾疯丫头,今天她竟像得到了信似的警告她们,这未免也太诡异了吧!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一股寒意便从芳妮的背脊上陡然升起,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太邪门了!”三姨太也感觉到全身冰凉,她双眼发直地喃喃道。
一个呆傻的小丫头,扔进河里淹不死,下毒毒不死,现在这边才刚起念,她那边竟像能感应到一般!
就算不是妖怪,只怕也不是一般的人!
恐惧像一把刀,猛然插在了三姨太的心头。她一下从贵妃椅上坐起来,吩咐道:“你赶紧给二爷传个信,叫他千万别打什么主意了,这个疯丫头我们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