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上公学(上)
落榜万琰失宜去教职 心切父母定议上公学(上)
却说上回说到邱福领带于魁一家,回菜园子这边的房子,走动路上察觉竟有人蹑踪跟来。邱福大为惊异,到菜园子门口,邱福让于魁一家自行回去,自己在门口背后守着一会儿,然后突然走出来,碰到的却是卢嘉瑞,险些儿撞个满怀。
“少爷,对不起,小的失礼了!”邱福赶忙说道。
“没事,没事。”卢嘉瑞笑嘻嘻的说道。
“少爷何事到这儿来?有什么事情吩咐小的去做吗?”邱福问道。
“他们一家就三个人啊?”卢嘉瑞问道,手指指菜园门口里边。
“是啊,就三人,于魁和他的老妈,还有一个女儿,女儿娘亲没有了。”邱福说道。
“哦!于魁他女儿叫什么名字?”卢嘉瑞赶紧问道。
“怎么?少爷想人家姑娘了?这姑娘看起来可是标致极了,又懂事,又伶俐的,可讨人喜欢了!”邱福笑着说道。
“你胡说什么?既是来我家的人,本少爷自然应该知道个名字!”卢嘉瑞说道,但心里还是有一阵小颤动,被邱福说中了心事。
“叫扣儿,老爷说以后就在二娘房中使唤,往后你自然会见得着她的。”邱福说道。
邱福年纪比卢嘉瑞大两岁,但穷人孩子早当家,生活上的琐碎事毕卢嘉瑞懂得多。
卢嘉瑞也就不再问什么,但在他心里,就开始记挂着这小姑娘了。他觉得,在这院子里,总算又多了一个玩伴了。
打自于魁一家搬到卢家,卢嘉瑞便喜欢到二娘院子和房中去,二娘心里高兴,也不知为何,只以为卢嘉瑞长大了,懂得敬爱长辈,经常来走走,聊天闲话,看看自己起居而已。
但扣儿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是避着卢嘉瑞,不容易碰到,抑或在二娘房中或院子里碰到了,也会推故走开。
卢嘉瑞只是不知道,扣儿为何总要躲开他。
一日,是溪头镇的集市日,卢嘉瑞跟父亲说要到集市上去逛逛,要父亲给些钱买吃的。
卢永茂随手从衣兜里抓一把,约莫二十多文铜钱给了卢嘉瑞。
正巧给三娘看见了,便说道:
“老爷真是的,小孩子家,给他钱做什么?他要吃什么,就吩咐邱福去买来就好了,出去逛什么的?人挤人的,到时走到哪里都不知道了!”
“娘亲,孩儿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又是在自家镇上逛逛,能走丢得了?”卢嘉瑞赶忙说道,“孩儿不但是想买点好吃的,也想去看看嘛!况且没看见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呢!”
“那行,叫邱福陪你去!”三娘说道。
“你娘亲说的是,爹爹叫邱福陪你去逛好了!”卢永茂也说道。
“是,父亲,娘亲!”
于是,卢嘉瑞便和邱福飞也似地出了家门,直往市镇上跑去。
溪头镇是远近闻名的大市镇,三日一次集市,周边乡村甚至邻近镇的村庄的乡民都到溪头镇赶集,卖掉自家的农畜副产、手工艺品,再买回去家里需要的日用品。
卢嘉瑞和邱福来到街上,但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满街的店铺、摊贩、穿梭货郎正忙着做买卖,说话声叫卖声响成一片。
卢嘉瑞能出来逛,他就开心,觉得比闷在家里舒服多了。
街上不但可以见到各色各样的人与物,听到些新奇的事情,还可以看到很多好吃的,觉得十分吸引时就买来吃。这都是在家里所吃不到的好味道,而卢嘉瑞还对那些做买卖的贩子、小二也很感兴趣,时不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是怎么招揽人客,怎么劝说人家买他东西的。
卢嘉瑞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本不想买东西,经小二鼓动鼓动,竟就买了,而他自己,要买什么早已有了自己的主意,根本不必店小二来鼓动,要不想买的,小二鼓动也没用。
“邱福,这摊儿上的松花饼好不好?”游逛中,卢嘉瑞在一个饼子摊边上看了好一会,见很多人都买,便问邱福道。
“这么多人买,应该是好的。”邱福说道。
“为何人多买的就一定好?”卢嘉瑞追问道。
“人都是随大流的嘛,后边的人看见前边的人买,会觉得可能好,就跟着买,于是买的人自然就越来越多了。况且这个饼子摊又不是只摆卖一回两回的,日子久了,人都知道他的饼子怎么样,哪种饼子什么口味,什么饼子最好吃了。”邱福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们也买来,吃吃看好不好吃。”卢嘉瑞说道。
“大爷,这松花饼多少钱一个?”卢嘉瑞走到前面去问道。
“四文钱一个。”卖饼的大爷说道。
“我多要两个能不能便宜一点?”卢嘉瑞说道。
“我这饼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就四文钱一个,便宜不了。”大爷一边给客人包饼递送,一边收钱,一边说道。
“唉,大爷,您听我说,你就卖给我便宜一点,你也不吃亏,还可能赚的更多呢!”卢嘉瑞说道。
“哦?哪有这等好事?卖得便宜还可以赚得更多?老朽可听得新鲜!”大爷说道,两眼满是狐疑地看着眼前这少年郎,停下手来。
“当然可以。比如,你四文钱一个卖给我,我就买一个,你老人家一个饼能赚多少钱呢?如果七文钱你卖我两个,我就买两个,看似你每个饼少了半文钱,可是卖了两个饼,一总你赚得比只卖一个四文钱的多。同样你十文钱卖三个,我就买三个,你又可以赚得比七文钱卖两个多。”卢嘉瑞说道。
“嗯,看来小郎官说的有道理!”卖饼的大爷听了一下子,似乎在脑子里算计了一番,说道。
“那好吧,如今就开始按我说的法子卖,我看你的饼很快就会卖完的。”卢嘉瑞说道,开始从衣兜里掏出十文钱来,递给大爷,“我要三个松花饼。”
“好,给你!”大爷收了卢嘉瑞的钱,将三个松花饼包了,递给卢嘉瑞。
“其它的饼也可以比照这个法子卖呢!”卢嘉瑞拿了饼,对大爷说道。
“唉,好,老朽就试试看!”大爷爽朗说道,清清喉咙,便呼喊起来,“上好的松花饼,来咯,四文一个,七文两个,十文三个咯!香甜的脆豆饼,三文一个,五文两个,七文三个咯!……”
街上行人听见,便都涌过来,争抢购买,眼见得大爷的饼摊都要被买空了。
卢嘉瑞拿着饼包儿,和邱福走了一段路,再回头看看,见那么多人围着饼子摊买饼,都笑了。邱福不解地问卢嘉瑞道:
“少爷怎么知道这样卖饼就会很快卖掉的?”
“我怎么知道真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想着少花两文钱,本来就想买三个的,按四文一个算,得花十二文,我数数兜里的钱,我父亲才给我刚好二十文,我就想怎么分两次花,一次花十文,却又要买三个饼,只好跟大爷随便扯一通,却就说成了。”卢嘉瑞笑了笑,得意地说道。
“真是歪打正着,那大爷的饼也卖的快,他一定还在感激少爷呢!”邱福说道,“不过你本来可以买两个饼啊!”
“你不吃?”卢嘉瑞瞟一眼邱福,问道。
“少爷一个,我一个不就两个么?”邱福疑问道,“哦,少爷要吃两个?”
卢嘉瑞只是笑笑,不说话,然后从纸包里取出一个松花饼,撕成两半,一半给邱福,一把自己吃。
“剩下这两个拿回家去。”卢嘉瑞边吃边说道。
“嗯,算你孝顺,还想着拿回去给老爷和你娘吃哩!”邱福夸赞卢嘉瑞说道。
卢嘉瑞又是笑笑,却不说话。
两人边吃边逛,吃完了,卢嘉瑞便说要回去,于是两人便一同小跑回家。
卢嘉瑞回到家里,先回到自己房中,他并没有去找父亲和娘亲,当然留着的两个松花饼也不是孝敬父亲和娘亲的。卢嘉瑞想的是跟扣儿一同吃那留下的两个饼,他去二娘房中找扣儿。
但卢嘉瑞一想如若二娘与扣儿都在房中,那怎么办?那只好将两个饼子一个孝敬二娘,一个给扣儿。吃饼倒不打紧,只是给出了饼就不好待在那里不走,没有了跟扣儿一同吃饼的乐趣,也不能说说话。若如只有二娘在,那有怎么办呢?难道只好将饼儿留下,连个照面儿都见不着就回来?如若只有扣儿一个人在就好了,可以将松花饼与她,然后一起吃,还可以好好的一块儿说说闲话。
卢嘉瑞想了半晌,终于决意要去二娘房中,转身就走,出了房门才想起饼儿还放在房中桌子上没拿,赶紧折回去拿上,兴冲冲地朝二娘院子跑去。
路上碰到邱福,邱福见卢嘉瑞还拿着纸包儿,松花饼似乎还在,便笑着说道:
“少爷,你吃一个,分一个我吃,吃完了得了,何必拿来拿去的,老爷和三娘也不一定喜欢吃这东西呢!”
“你想得倒美!”卢嘉瑞回道,赶忙走路。
“唉,唉,老爷不在二娘院子,你怎么往那边走去?”邱福看卢嘉瑞往二娘院子方向走,连忙说道,“老爷和三娘都在菜园那边呢!”
卢嘉瑞不理邱福说话,只顾赶忙走自己的路。不想,不知是因为太兴奋而不经意,还是因为走的太着急慌了神,在进入二娘院子的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狗扑食的倒在地上,手里的饼儿包掉了,扔出好远,一个松花饼滚了出来,却不巧一只大黄狗就在旁边,一下扑过去,叼了就跑。
“谁啊?”里边二娘听见有人扑倒的声音,一边喊声,一边赶出来看,见是卢嘉瑞倒在地上。
卢嘉瑞赶紧爬起来,走两步过去拿起纸包,里边还有一个松花饼。
“二娘,我来看看你!”卢嘉瑞赶忙说道,然后走过去,一起进到二娘房中。
房中却不见扣儿。二娘拿来一个掸子将卢嘉瑞身上拂扫了一番,说道:
“瑞儿走路慢一点,为何这等慌乱的?”
“不打紧的,不小心摔的,也没伤着。”卢嘉瑞说道,“孩儿到集市上逛,给二娘买个松花饼吃。虽掉地上了,纸包儿好的,没脏着。”
说罢,将纸包而递给二娘。
“这孩子,真懂事!”二娘接过纸包,说道,“给你娘亲买了没有?给大娘买了没有?”
“没有,下次再给大娘三娘买!”卢嘉瑞说道,似乎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涩。
“二娘,热水来了!”这时,扣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房来。
而卢嘉瑞已经将纸包给了二娘,话都说了将饼儿给二娘吃的,没办法,只好看看那纸包儿,看看扣儿,又看看二娘,心想是扣儿无福消受罢了。
“瑞儿,还有什么事么?要没有别的事,你先回去,我这会儿有些事情做哩!”二娘对卢嘉瑞说道。
“哦,没什么别的事,孩儿回去了!”卢嘉瑞说毕,便转身出了二娘房门,出了二娘的院子。
卢永茂欲为卢嘉瑞找位先生给他教书授业,但苦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也没有法子。
邻近相熟的乡绅倒是介绍过一位教书先生过来,是青州府人,之前在邻乡一个大地主家教授弟子四年,现在弟子长大了,觉得不适宜,意思要另择老师,他便被辞了,听说卢永茂这里需要,正好介绍过来。
“先生辱临,有失远迎!”约好的日子,教书先生如约前来,卢永茂在宅院门前等候,一见到教书先生模样的骑着驴子到来,下了驴,卢永茂便作揖施礼道。
卢永茂扫一眼这位先生,布衣冠帽,一副儒者妆扮,年纪约莫有四十开外,算是壮盛年华,正合适教自己儿子这等稚嫩又有些顽皮之学子。
“这位想是卢员外吧?晚生万琰见过卢员外!”来人作揖回礼道。
“万先生儒风卓然,姿仪倜傥,好一派学者风范啊!请进!”卢永茂将万先生领进门。
“多谢员外过誉!不过,为学有年,诗书经典史籍均多有研读,窃以为已颇得其要义之一二。”万琰一边走一边说道。
走去客厅的路上,万先生左顾右盼,从花木到屋宇,多有赞赏之词,对宅院称道不致。到了客厅,两人再次叙礼毕,卢永茂与万先生分宾主坐定,叫丫鬟曲儿上茶。
“俗话学而优则仕,先生既已颇得经义,何不应试登榜,以求进身?”卢永茂问道,似乎感觉说得有点不顺耳,补充说道,“学以致用,乃圣贤训教,于公可以说经国济世,于私也可光宗耀祖。”
“学生不才,前些年也考过三回乡试,惭愧都未能登榜。不过,学生倒以为应试并非读书之根本,且不说所试题目晦涩而毫不实际,试官批卷随心所欲,优劣并无准绳,更且中与不中、名次排列多为考试之外人情及银子事,于是便不想再考了。”万琰似乎不太在乎卢永茂问得刺耳,淡定的回答道。
“如不想应试进身,出人头地,读书尚有何用?”卢永茂不舍的又追问,然后又觉得太过针对来客先生有所不妥,继续圆润道,“在下对不肖子倒有意让其用功读书,将来科场得意,可以出仕为官,效命国家,效力苍生百姓,也光耀我卢家门庭!”
“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知书识礼,先知书乃能更识礼数,通晓人情世故,知道如何为人做事,就算不能科场得意,也好兴家立业!”说毕,万琰似乎都觉得说话的语气有点过于硬气。
但卢永茂盘算的是要让卢嘉瑞好好的读书,好应试登榜,博取个功名,好光耀宗祖,添彩门楣。
卢永茂家道虽不是巨富,但衣食丰盈,况且三代单传,没有什么比金榜题名、居官封爵以光耀门庭更有吸引力的了。
但几句对话,就让卢永茂觉得万琰不但他连乡试都没能上榜,更可怕的是他还藐视应试博取功名的途径,一定也不可能带卢嘉瑞往这条道上走出去。
既然教书授业时不能在潜移默化中激起孩子逐鹿科场,实现踏上仕途的理想,岂不是辜负自己的苦心,白白耽搁孩子的前程?就凭万先生的这番话,已然在卢永茂心里落下不悦。
“先生请用茶!”曲儿把茶壶、茶杯端上来,放到万琰侧边的茶几上,斟茶,道了个万福。
就在摆放茶杯与斟茶的时候,万琰竟如同发现宝物一般,就眼光直盯曲儿脸庞,弄得曲儿脸儿一阵泛红。
曲儿道万福并转身去给卢永茂斟茶之时,万先生竟也是一直目光紧跟,直到曲儿给卢永茂斟完茶,转身离去,进入后边房的门口,这位万先生目光方才不舍的收回来。
卢永茂诧异地看着这一幕,万琰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已的失态,而卢永茂却已认定万琰是个心意虚浮、学识浅薄、率性轻佻之人,别家辞了他,恐怕不单是因为孩子大了要另请高明,更是怕他耽误孩子的学业。
卢永茂这时就确定,这万先生不适合做卢嘉瑞的老师。
“乡土人家,举止粗鄙。若下人礼仪不周,请先生休怪!”卢永茂有点故意的对万先生说道。
“晚生不经意分神,不怪丫头的。”万琰回过头来,也回过神来,略显尴尬地说道。
但后边的谈话已经显得无关要紧了,卢永茂不过是在应付和敷衍,让最终的推拒变得更不伤面子一些。
万琰也渐渐觉得谈话好像偏离了题意,变成了一些闲谈和瞎扯,后来就索然无味中结束并告辞了。
卢永茂梦想的是给卢嘉瑞能有机会博取功名和前程,注重的是学问和应试,万琰自己应试屡失,信心尽丧,显然不合适做卢嘉瑞的老师。
再说他注视曲儿的轻佻举动,甚至卢永茂觉得万琰只会把卢嘉瑞带坏而不会学好,到时做人做事都成问题,更别说前程与功名了。
推拒万琰之后,卢永茂虽也记挂在心,但始终碰不到也找不到较为合意的教书先生,为卢嘉瑞找老师的事就暂时搁置了。
卢嘉瑞照常在村子里跟一班孩子们玩耍,倒是十分快活。(本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