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回斗室心彷徨,此身何方,梦里还乡
岳铭打开手机照明,在楼里四下走了一圈,心头一阵悲凉。
20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教学楼在时光沧桑中破败,他的内心又何尝不是。
时间已经过了下午5点,天彻底黑了下来,整个景区包括学校在内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空无一人的残楼破瓦之间透出森森鬼气,让人不寒而栗。
岳铭感觉到一阵不知由来的寒意,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定了定心神,用手机照明,走出综合教学楼,沿着校内蜿蜒曲折的道路踩着雪地往尽头处的宿舍走去。
暗淡如雾的月光已经什么都照不清楚了,漆黑幽暗的校园里只有岳铭手机发出的微弱亮光,而稍远处的黑暗就浓得像墨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似乎一只孤单的萤火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中艰难飞行。
四下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岳铭脚下踩碎积雪的轻响,在这不带丝毫人气的幽静中却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岳铭一路慢慢走着,举着手机四下照射,道路边熟悉的建筑在手机微弱的光亮下逐一现出跟综合教学楼一般无二的残旧和破败,路边杂草丛生,连同往各个建筑的小路都被茂盛凌乱的杂草所掩盖。
保安室、医务室、浴室、餐厅、小别墅,一栋栋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建筑出现在岳铭的眼中,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但一切又似乎全然不同。
道路走到了尽头,一幢5层的橙黄色宿舍楼依然像20年前一样伫立在那里,但早已不复他们当初入学初见时那般令人赞叹和欣喜,除了残破就是死寂,但相比综合教学楼,宿舍楼的门窗还算完整。
门口的大门上用铁链锁着,岳铭照了下锁头,铁锈几乎连锁孔都覆盖住了,就算有钥匙也打不开。
岳铭皱了皱眉头,沉吟片刻,绕到宿舍楼的侧面,这里有一扇移动玻璃窗,岳铭拉了拉右边那半扇,有点松动,但滑轨好像堵塞住了。岳铭双手一起用力拉动,玻璃窗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点点被拉开了。
岳铭不由咧嘴笑了笑,当初他跟江慎没少用这扇锁扣坏掉的窗翻出宿舍楼,看来这窗就从来没有换过,20年后又帮了他的忙。
岳铭动作麻利地翻窗而入,这里是一楼走廊的尽头,墙上3台插卡式的电话机还在原处。
一路经过大门入口处的保安值班室和楼梯拐角处的晚自习教室,岳铭站到了通往2楼的楼梯处。
他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和江慎的宿舍就在2楼的202室,那里现在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呢?
借着手机的光亮,一步步拾级而上,左拐到头就是201-204这四间宿舍,当初他们班的15个男生都住在这四间宿舍里。
门上安装的玻璃内侧被纸糊住,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岳铭试着扭了扭203和204的门把手,发现都是锁着的。
他转身走到202的门口,看着门框上方蓝底白字的圆形金属标牌“202”,他竟然有点害怕,刚才在鬼气阴森的综合教学楼他都没觉得有多恐惧,但现在站到自己和江慎住过,无比熟悉的宿舍门口,他竟然害怕得轻轻颤抖起来。
所谓“近乡情更怯”,这里虽然不是他的老家,但却留下了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不管他对这个地方再怎么恐惧,甚至这20年都没敢回来过,但他欺骗不了自己,东湖就是他和江慎的第二故乡,这扇202的房门后就是他另一个家。
岳铭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扭了扭门锁,竟然开了。他稍一错愕,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头的畏惧,推开门走了进去。
走进房间的一瞬间,他不由得心神一阵恍惚,颇有点时空错乱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迷茫。
房间内的布置跟20年前差别不是太大,原本沿墙一字排开的四张带书架的书桌都已经被搬走,现在就放着两张长条的旧木桌,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显然很久没人来过了。
对面的四张上下铺铁床仍然在原处,他走近摸了摸,确定这就是他们当年睡过的床。当初建造时为了坚固耐用,床架的金属用料异常扎实,而且为了安全,全部都钉死在墙上,这也是为什么这四张床还能留到现在的原因。
岳铭走到靠窗的那上下两张床前,用手机仔细照了照。木头的床板还在,被褥之类肯定是没有了。
他目光落在上面那张床上,他就在这张床上睡了两年多,床头铁栏杆上哪里粗哪里细,能挂得下几个衣架,他直到现在还一清二楚。
靠墙有一块跟床平行的铁板,两头分别架在床头和床尾的铁栏杆上,这是供他们摆放书本和收音机等物品的,他还记得在最靠床头的地方摆放着《三言二拍》和《山海经》。
他目光游移着缓缓落到了下铺上,心中那种熟悉的刺痛又回来了,脑中一阵眩晕,肺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空,眼眶不由得又湿润了。这是当年江慎的床铺。
岳铭把手机放在床头,慢慢坐在了床沿上,抚摸着床头的栏杆和连接上下铺的铁梯,恍惚间仿佛看到江慎斜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他最喜欢的《封神演义》正聚精会神地看着。
“慎子,我们回来了……”他低低说了声,眼泪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在床板上。
他慢慢躺在了床上,头冲着窗户,就跟江慎当年一样。
没有任何铺盖的木头床板极其硌人,他却仿佛躺在柔软的床垫上,感觉无比的舒服。床上一层厚厚的积灰沾满了他的衣裤,他也似乎浑然未觉,仰面朝天静静地躺着,看着上铺的床板。
“慎子当年也是这么看着我的吧。”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这个念头。
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震动着在床板上嗡嗡作响,铃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柳心晨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特别是正躺在江慎的床上。
柳心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依旧轻柔地问道:“大铭,你在哪儿?”
岳铭犹豫再三,终于鼓足了勇气,缓缓说了两个字,“东湖”。
“啪嗒”一声,他听到了柳心晨手机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不由得担心起来,连声问道:“心晨,你怎么了?心晨……”
足足过了1分钟,他才又听到柳心晨略带着颤抖的声音,“大铭,无论你想做什么,只要你做之前想想儿子,想想我!”
岳铭清楚地知道,此刻千里之外的家中,柳心晨秀丽的脸庞一定上挂满了泪痕。
“不管怎么样我都等着你,等你回来,儿子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想想20年前在东湖边你对我说过什么……”
声音一滞,柳心晨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有件关于江慎的事,我这些年一直没跟你说,当年他……”
柳心晨的话还没说完,声音就突然断了,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一片漆黑,电池没电了。
他坐起身,呆呆地看着窗外,仿佛跟屋里的漆黑融为了一体。
蓦然间,窗外的夜空中划过一道血红色的闪电,红得夺人心魄,仿佛天空被利刃割开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
岳铭一下子愣住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种时节怎么可能有闪电,而且还是红色的。他揉了揉眼睛,盯着夜空又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摇着头苦笑了一下,看来自己神情恍惚到出现幻觉了。反正今晚也回不去了,干脆在这里睡一晚,明天一早再赶回C市。
他重新躺回到江慎的床上,闭上了眼睛,20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犹如电影回放一般在脑海中闪现,每一件细微的事情他此时都记得格外清楚,连当时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他能都记得一字不差。
不知不觉间一整天奔波的疲惫袭来,岳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就在20年前他住过的宿舍里,在他一生愧疚的好兄弟江慎睡过的床铺上。
他不知道的是,他沉沉睡去没有多久,窗外又无声地划过一道诡异的红色闪电,紧接着,鹅毛大雪漫天落下,仿佛要把这片被人遗忘的废墟彻底埋葬。
此时,时间指向了2019年12月10日晚上10点22分,这一刻正是江慎去世整整20年,分毫不差。
202室的门外,一双怨毒至深的眼眸透过半掩的门缝,死死盯着睡在床铺上的岳铭,嘶哑的声音喃喃低语,“20年了,你终于来了!”
戴着黑色兜帽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一步步朝着沉睡中的岳铭逼近,右手中紧握着一把森冷的刨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