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惩戒
随着碎瓷砸落,茶汤,茶叶,散了燕青满身满脸,他的额头上也立时被划开一道口子,刺目的鲜血从内涌出,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混着茶水往下滴……
尽管隔着丝屏,江慈还是能看见他脸上的血,不禁当场愣住,陡然睁大了眼。
燕青一动未动,甚至连面色都不曾有半分异样,倒是昭明帝眉眼颤了下,但也只是……在讶然中沉默。
容贵妃依旧不解气,气呼呼地走到其父身边一同跪下:“求陛下严惩燕青!以正纲纪!”
“哎呀,你怀着身孕,跪下做什么,快起来!”昭明帝一脸无奈。
“陛下不答应严惩他,臣妾不起!”
“别胡闹!”昭明帝压着声喝了一句,隔着桌案把手递给她。
昭明帝已经明显不高兴了,连宁笠都瞧出了天子恼意,忙着咳声作提醒,可她就是不肯起来。
“来人,把贵妃扶起来。”
昭明帝的手在空气中徒留了片刻,才慢慢收了回去,下令的声音比刚才明显冷了许多。
容贵妃一把推开上前拉她的宫人,执意道:“陛下!臣妾和龙裔重要,还是他燕青重要?臣妾都这样求您了……”
“爱妃!”
昭明帝的手重重放在折子上,打断她的话。
江慈在外听着,连身边的医官都没忍住,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容贵妃此言,是过于放肆了,岂非在拿龙裔要挟?
墨玉扳指在昭明帝的手上,被他转来转去,眼风扫着诸人:“请不起来娘娘,朕要你们何用?”
话一落,满殿的宫人都过去了,请的请,求的求,拉扯之间,只听容贵妃闷哼了一声,随即倒在地上,捂着小腹道:“陛下,臣妾肚子疼……”
一见这般,昭明帝忙从龙椅上起来,走过去将其抱起:“传御医!”
“陛下,御医就在外候着呢,侍香局还差了人送安神调气香来,都在外头呢。”小内官答。
昭明帝大手一挥:“传!”
江慈跟在御医身后,端着香盒进了殿中,尽管路过燕青的身前,也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昭明帝处回话。
燕青没想到江慈会来,更不知她在外侯了多久,当她走进来时,垂在身侧的手竟不自主地攥紧了衣料……
他受过很多责罚,当众的,背人的,轻描淡写的,大肆折辱的,他都不曾放在心上,只因穿上这身衣服的那天起,他早已把什么自尊,体面,脸皮,统统给丢了。
可今日,当他余光看到江慈朝自己走来时,竟第一次想要背过身去,不叫她瞧见自己这般狼狈,毫无尊严的样子……
万幸的是,她没有看他,更没有投来一丝同情或嫌弃的目光,周全了他那微乎其微的颜面。
他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归于沉寂。
容贵妃闹腾的厉害,昭明帝自是没空在意江慈来的是否合乎时宜,只叫她放了东西出去。
离开时,江慈也是从燕青背后走的。
江慈不敢看他的样子,更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害怕自己忍不住露出同情,甚至是怜悯,可对于燕青这样的人来说,他不怕千夫所指,不怕万民唾弃,唯一能戳进他心里的,就是别人可怜他的目光。
江慈自知没办法与他感同身受,可当年她被罚跪在街上,任由四邻嘲讽时,她想着,那时的自己,同燕青所想,大抵也是差不多的吧……
从明心殿出来半晌,她也未离开,只在宫道上等着,望着。
起风了,天是暗沉沉的灰色,却始终闷着没有落雪,干冷干冷的。
没一会儿,燕青出来了,没有回值房,就近跪在月台前,几个内官先与他行了个大礼,后才拿了长鞭来,准备施刑。
陛下有令,鞭笞二十,以示惩戒。
江慈惊色,急慌慌地往前跑去,却又在快靠近时,突然停住了。
她没有身份,也没资格,更不适合出现在这。
负责施刑的内官长鞭一挥,“啪”的一声,抽在燕青背后的官袍上,干脆利落,立时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看不到血,却隐约觉得那鸦黑的料子,颜色更深了。
角落里的江慈同样跟着抓紧了衣摆,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色,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耳畔只有一下接着一下,长鞭划破空气的声响。
燕青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挺着背,默默的承受。
“十!十一!十二……”
监刑的内官每报一次数,江慈的心都跟着揪紧一分,她从来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过。
回想当日被谢为良抽鞭子,那一鞭下去几乎就要了她的半条命,疼得心肺欲裂,可燕青却一声未吭,无声的煎熬。
第二十鞭结束,他的衣服已经被打烂了,江慈与他隔得不远,那血腥之气终于扑了过来。
“大人恕罪!”
掌刑的内官丢了沾满血的鞭子,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他是罪人,惩治奸恶,何罪之有?”
宁笠挺着腰杆儿,背着手大摇大摆走出了明心殿,脚步停在燕青面前:“看在陛下的圣颜上,老夫今日且饶过你,乖乖把我儿送回府上,给我跪在磕头认错,老夫兴许可容你一条贱命。”
燕青的背颤了下,像是在笑。
宁笠居高临下,鄙夷看他:“你当自己是什么?给你脸,叫你一声大人,披了这一身宦官的皮,还真把自己当人了?你不过是陛下身边的一条狗,仗着你还会咬人而已,像你这种下贱之人,给老夫提鞋都不配,哼!”
“上书大人,马车已经备好了,眼瞧着要下雪了,奴才送您出去!”
有懂事的内监赶紧上前解围。
宁笠官袍一甩,白了燕青一眼:“最瞧不上的,就是你们这群阉党,呵—呸!”
一口唾沫吐到燕青的身上,他才慢悠悠地昂首离开。
“大人,奴才扶您!”
几个年轻的小太监想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了。
他撑着膝盖,试图起身,足足起了三次,才勉强站起,血水将他的衣服染红了大片,隐隐约约透着背上溃烂的皮肉,
干凛的北风吹在他好不容易立稳的身子,吹得那道身影摇摇欲坠。
江慈见人散了,忙要上前去扶,却被一人抓住了手臂:“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