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前夜
在北宋,最着急的人是马扩,他不断呼吁要重视金国问题,赶快建立强大的防御体系,以应付金国的进攻。
作为北方防线负责人,童贯也并非不着急。他的苦恼比马扩知道的还多得多。除了金人问题,郭药师的常胜军也成了隐患。自从张觉死后,郭药师总是担心自己也会被北宋朝廷出卖,他也变得不可靠了。常胜军作为一支特殊部队,花费的钱财比普通部队高得多,他们骄横跋扈看不起其他军队,也看不起朝廷。可是北宋又必须依赖这支军队,因为它几乎是北宋唯一能够打仗的部队。山西虽然建立了义胜军,但在与金人的对抗中并没有显出能力。
前一年十一月时,童贯询问马扩应该怎样对付常胜军,马扩回答,在河北方面,只有常胜军能打仗,一旦朝廷离开常胜军,河北就守不住了。可常胜军却不再可靠,万一造反,没有其他军队能够反制它。考虑到常胜军只有三万人,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陕西、山西、河北地区挑选十万人,由三个骁勇善战的将领率领,分别驻扎在河北地区的燕京、广信军(或中山府)和雄州(或河间府)。打仗时,四军(三军加常胜军)一起行动可以增加战斗力,平常又可以用三倍的兵力防范郭药师叛乱。
童贯认为这是好办法,但是十万人太难找了。
他最终还是采纳了马扩的提议。宣和七年三月二十九,童贯从山西地区前往河北地区,名义上是犒劳常胜军,实际却将河北地区分成了四大战区,中山府由辛兴宗负责,真定府交给了任元,河中府杨惟忠负责,大名府王育负责。但在士兵上,只能招募逃兵和流民,其战斗力仍然不可知。
童贯犒劳常胜军时,郭药师也恩威并施。童贯还没有进入燕京界,郭药师已经率领数骑在易州边界等待,见到童贯,倒头就拜。童贯连忙说:“你现在的官职也是太尉,和我的官职平级,不用拜。”郭药师却回答:“太师如父,我只是在拜父亲。”
虽然对童贯很敬重,郭药师却想让童贯知道只有他的军队才是有战斗力的。他们骑马来到一片荒地,童贯正在迟疑,郭药师一挥大旗,突然从漫山遍野间冒出许多士兵,铁甲反射着日光,不知到底有多少。这件事让童贯清楚,以后还是必须依靠郭药师的部队。
整个下半年北宋境内都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不管是马扩、童贯,还是其他人都预感金人还会再来,又无可奈何地做着注定不够充分的准备,自欺欺人地希望还有时间。
九月二十四,一个好消息传来:金人又派出了一个使团来到汴京,这个使团名义上是向大宋皇帝汇报,辽国天祚帝已经被抓住了。虽然天祚帝在二月份被俘,但由于准备出使需要时间,现在才来告捷也并不算晚。也许,只要对方还愿意派使节来,就不算坏事。
这个使团从六月份出发,九月底才到汴京,速度并不快。皇帝还是好好地招待了使团,直到十一月初八,才将使团送回。
北宋君臣松了一口气,却不知道,这已经是金国在和平时期最后的使团,目的就是在刺探情报的同时,稳住北宋君臣的心。
与此同时,金军的大调动仍然在进行中。在北宋的边境地区,已经可以看到金人的军队。警报接连不断地传来:九月二十四,位于山西的河东地区奏报,粘罕军队正在调动南下;十月初五,位于河北的中山府探报,金国国相粘罕与副都统耶律余睹带兵来到蔚州柳甸,在这里举行了阅兵仪式;十月十八,金国军马一万五千人,加上从河东、辽东选派的其他民族士兵一万人,来到平州和云中府两地驻扎,这两地在宋金边界的最东端和最西端;十月二十一,中山府继续奏报,除了在云中府等处,在更近的蔚州和飞狐县等地,也出现了女真军队在征集粮草。关于金人入寇的奏章一共一百七十余通,却都没有引起重视。
一切都表明,一场大规模的入侵一触即发。
但此时的宋徽宗一面接待着金国的使者,一面在准备十一月十九盛大的南郊祭祀活动,没有人敢告诉皇帝正在发生什么。
最后关头,童贯仍然吃不准金人的意图,十一月十一,他派马扩和辛兴宗两人前往云中去见金国元帅粘罕,探查一下金人是否有意南侵。作为掩护,两位使者名义上是去协商山后诸州的归还,童贯建议金国只用归还蔚州和应州,其余的州县北宋就不要了。
当时山西隆德府的义胜军有三千多人投降了金军,还有不少人逃亡。北宋花了很大的力气培养的这支队伍,曾以为可以与常胜军匹敌,实际却没什么用处,甚至还给北宋制造麻烦。马扩等人一路上逆行于义胜军的溃军之中,于十一月二十一到达边境,又待了几天,才被允许见粘罕。
当马扩等人提出童贯的建议时,粘罕笑着说:“山前山后都是我家的地盘,不仅不会归还,你们还需要再割几座城池才能赎罪。”
此时,粘罕已经下决心入侵北宋了。马扩猜测,在擒拿了天祚帝之后,粘罕还在犹豫不决。但义胜军的叛变,以及常胜军中的几个叛徒让金国看清了北宋的底细。除了隆德府的义胜军之外,在易州,有一个常胜军首领叫韩民义,由于和上级搞不好关系,率领五百人投靠了金国。韩民义告诉粘罕,在常胜军中,只有最大的首领郭药师还忠于宋朝,其余的人由于张觉事件的影响,已经对北宋离心离德了。
在宋军的部队里,金军最忌惮的就是常胜军。得到了这个情报,加上部下的劝说,粘罕终于下定了决心。
另外,在金国还有一个庞大的辽国降臣群体,他们是劝说金国皇帝征宋的死硬派。由于女真长期地处偏远,对中原地区还不够了解,地理知识很多要靠辽国人(包括契丹人和汉人)给他们补充。辽国自从被征服之后,降臣竟然迅速地上升为金国的另一个贵族群体,他们以统治者的心态看待北宋,他们曾经的土地、庄园等也已经并入北宋,只有攻宋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在这些人中,最突出的是早期投降女真的契丹人耶律余睹,其次则是两位在金国担任了宰相的汉人高官刘彦宗和时立爱。再次是低一级的官员缔里、稿里、特离不、王芮、铎剌、乙信、特可、九哥、马五、耶律晖、毛曷鲁、三宝奴、杨天吉、萧庭珪等。
在游牧民族的文化观念中,将被征服者的妻女抢去当老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被当作一种快速实现血缘融合的最好办法,也是消除敌对的手段。辽国天祚帝被俘后,金人的两大元帅(他们兵分两路进攻北宋)都用这种方法和天祚帝结了亲。东路元帅斡离不娶了天祚帝的女儿金辇公主,西路元帅粘罕娶了天祚帝的妃子元妃。
当两大民族在血缘、君臣关系上都在融合时,辽国的降将们就成了金人攻宋的最佳推手和帮手。
马扩应该感到幸运,由于他与金国将领的关系不错,粘罕派人将他护送回宋境。而另几位北宋的使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就在马扩出使的同时,还有两拨宋朝使者在去往金国的路上。一拨是北宋派去的接伴使傅察和蒋噩,他们本来是去接金国的贺正旦使的。每年春节,两国都要互派的使者叫作贺正旦使,对方使节一入境,就必须派本方使节去接待,这就是接伴使。在宋金战争没开始时,傅察等人按照规矩早早地在边境地区的蓟州玉田县韩成镇等待对方的贺正旦使。但对方使节并没有来,反而是十一月二十八,从河北进攻的金军元帅斡离不攻破蓟州时,将使团抓获。蒋噩投降了金军,傅察却由于不肯向金人参拜而被杀。
另一拨宋使是回庆使贺允中和武汉英。当金军告擒天祚帝的使节离开时,宋徽宗派人前往祝贺,就是回庆使。金军使节完成了任务之后,于十一月初八离开汴京,恰好在金军入侵之前出境了。但与他们同行的回庆使却在十一月二十八被斡离不抓住,那时斡离不刚好攻下蓟州。贺允中被关了起来,而武汉英则干脆投降。
马扩等人回去时,粘罕连书信都没有给他,而是告诉马扩,金军给童贯写的信已经在路上了。
粘罕给童贯的信写于宣和七年十一月三十,语气非常不逊,直言不讳地说:“两朝之事,若不互相融会,须至战争。”
在另一封给北宋宣抚司的信中,更是列举了北宋多次违背誓言的事实,拖延下去讲道理已经没有意义,只有动用军队一条路。
在另一封出兵檄文中,更是直截了当地提出,当初北宋迎接平州的张觉,是图金国的土地,而现在金国伐宋,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图北宋的土地。宋徽宗如果想讲和,只有一条路,就是以黄河为界重新划定领土。如果北宋接受这个条件,相当于不仅没有得到所谓的燕云十六州,就连整个河北、山西地区也会失去,只留下无法守卫的黄河南岸广大平原。
这些信件由使者王介儒与撒卢母带给童贯。在金使到达之前,马扩已经回到了太原,他告诉童贯,应该放弃幻想,准备战斗了。就算到了这时,童贯仍然不肯相信战争已经打响。直到第二天金国使者到来,他还要好好地招待金国使者。
看完信之后,他问使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啊!”
使者撒卢母回答:“军已兴,何告为?”
宋金之战就在北宋君臣的手忙脚乱和金国将领的精心准备中打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