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文学之创新与复古(4)
《曲谱》为向达自欧洲摄影带回者,存九调二十五谱,即《西江月》《倾杯乐》《伊州》《心事子》《水鼓子》《急胡相问》《长沙女引》《撒金沙》《营富》是也。前三调为唐大曲,后六调不见于晚唐小令,疑晚出于北宋初年,每调有数谱,谱下注有急曲子、慢曲子之字样,皆简谱。唐以前之乐谱皆用五音十二律,简谱之制当在唐以后,与胡乐同时传入,姜白石《旁谱》及张玉田《词谱》并记此事,但至今不甚了解,唯王骥德《曲律》一书较姜、张之作略近,尚有头绪可寻。自《敦煌曲谱》之出,计所用凡二十一字,可识者唯七字而已,字为:ス、七、ㄣ、一、⊥、八、∨、之、几、乙、、十、ㄧ、ヒ、工、ㄐ、フ、ム……,可识者为:六、上、句、凡、工、合、乙。“句”为上车间之一音。曲旁又有板眼记号,日本宫内省中有《左舞谱》,用字颇与《曲谱》颇相近,然材料不易得,故仍无法解释。
玄宗时乐工之传习无谱,但靠耳之听习,由南卓《羯鼓录》记故事可以推知。其一记玄宗好羯鼓,当时名手曰黄幡绰,帝问有谱否,绰画二手以对,意为唯二手可靠,无谱可言。又记渔阳琵琶名手入长安寻长安名手,长安名手令其女以小豆记对方节拍,然后令其女复弹而正其失处,故知曲谱在玄宗时尚未发生。自《曲谱》迄白石《旁谱》、玉田《词源》,此期中音乐殆有大变,《旁谱》之前,《曲谱》之用不限于乐器,而其后则限于琵琶与笛而已,今日本、高丽所传之《曲谱》为篥谱,亦简字也,与琵琶谱有别。燕乐究竟为二十八调或二十五调颇有问题,宋仅用十七宫调,元用十三宫调,明南曲所用更少,今皮簧戏但用一商调,故自唐迄今,音乐变迁自复杂退至简单,可谓达乎极矣。二十八调云者,乃唐琵琶四弦,每弦翻七调者也,然唐又有五弦琵琶,则又有三十五调之可能。故日本久木尚雄以敦煌曲谱为五弦琵琶谱,极为有见。关于词之起源所知材料尽此矣。
韩愈、柳宗元及其古文
(一)韩柳前文风之演变概况
单就文章来说,《新唐书》所记文风之变凡三期,今而言之,可分四期:① 高祖武德初迄太宗贞观末,凡三十余年,为北朝文风之结束。② 高宗永徽初迄玄宗开元末,凡九十余年,为齐梁派之结束,古文初次抬头,四杰与吴、富均在此时期中,陈子昂、卢藏用之出,可为韩柳之先驱。③ 自天宝初迄元和、长庆间,凡八十年,自萧颖士、李华下迄韩柳,为古文之完成时期。④ 自武宗大和、开成迄唐末,凡八十年,骈文、古文两衰,杂体文及公文四六流行,故五代及北宋初文体大衰,迨欧苏振起,古文又复中兴。
古文运动本身又可分为三段落:① 萧颖士、李华迄柳冕。② 柳冕迄韩愈。③韩愈迄李翱、张籍。今分别论之于后。下先论韩柳前之古文家。
(1)萧颖士:字茂挺,南陵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天宝后卒,年五十二。如更上推,当及陈子昂,然陈之成就在诗,且无具体理论,故论唐代古文自萧始,萧出于南朝南陵萧氏,为南方人,与李华友善。
(2)李华:字遐叔,赵州赞皇人,开元二十三年进士,肃宗立,贬官,卒于家。为萧同年,二人为莫逆交。就造诣言,萧实较高于李。李尝作《吊古战场文》,杂诸古文以示萧。萧谓李如用力,亦可有此作,李大叹服其眼力。
(3)独孤及:字至之,洛阳人,开元十三年生,大历十二年卒,年五十三。为李华私淑弟子。
以上三人,彼此之间无系统之理论或主张,今但由各人集中披选出之。李华《萧颖士集序》:“君谓六经之后,屈原、宋玉文甚雄健而不能经世。厥后贾谊文甚详正,近于理体……近日陈拾遗子昂文体最正……”此谓萧之提倡文体,主张实用,便于政治,古文运动盖自此发轫。独孤及《赵郡李华集序》:“志非言亦不行,言非声不彰,三者相为用……自典谟缺,雅颂寝……作者往往先文字,后比兴……其结果……枝叶对比,文不足言,言不足志……公之体本于王道,大抵以五经为泉源。”此遐叔之主张文学当有内容也。梁肃《毗陵集后序》:“初公视肃以友,肃仰公犹师,每申话言,必先道德而后文学,且曰后世虽有作者,六籍其不可几矣。”此论较萧、李更进一层,由文学之内容说到作家之修养矣,是为古文运动之萌芽,迄乎元结、柳冕,此风益张,而风靡于当代也。
(4)元结:字次山,河南人,天宝十三年进士,生大历七年卒。此公亦无具体理论,然尝作《舂陵行》,少陵之《三吏》《三别》盖受其启示者也。唐诗之社会描写,此风自次山开之。又尝作《贼退后示官吏》、《五规》、《二恶》。有次山而后有少陵之社会诗,有少陵而后有香山之《新乐府》,次山无师承,无弟子,然其影响则有不可阻者焉。
(5)梁肃:字敬之,一字宽之,世居陆浑,贞元末卒,年四十一。崔恭《唐右补阙梁肃文集序》:“大约公之习尚敦古风,阅传记,硁硁然导于人以为常。”古文运动之于“阅传记”极有关系,盖古文家重道德,必读古人传记以为养性之资,是以作传记为古文之长,其能制胜骈文者以此,后世古文家必作传记,其风自肃始。而大放厥词,立古文之主张者,当推柳冕。
(6)柳冕:字敬叔,蒲州河东人,约卒于贞元末。与友人论文书最多,《与徐给事论文书》:“文章本于教化,形于治乱,系于国风,故在君子之心为志,形君子之言为文,论君子之道为教。”《答荆南裴尚书论文书》:“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谓之文,兼三才而名之曰儒,儒之用文之谓也,言而不能为,君子耻之。夫君子之儒,必有其道,有其道必有其文,道不及文则德胜,文不知道则气衰,文多道寡,斯为艺矣。”其他论述见《与权德舆书》《答杨中丞论文书》《谢杜相公论房杜二相书》《与渭州卢大夫论文书》等篇。文以载道之说盖自冕始。《与渭州卢大夫论文书》:“夫文生于情,情生于哀乐,哀乐生于治乱。故君子感哀乐而为文章,以知治乱之本。屈宋以降,则感哀乐而亡雅正,魏晋以还,则感哀乐而无风教,宋齐以下,则感物色而亡兴致。”此论为较前此诸人进步多矣。退之以前,冕为大家,惜其作不及退之,故为世所忘忽耳,然冕实集前此文论之大成者也。故退之能“文起八代之衰”,诸公开路之功殆不可磨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