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实甫和他的《西厢记》(2)
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门当户对的封建婚姻制度,冲破礼教束缚,追求以爱情为基础的自由美好的婚姻是《西厢记》的主题。
《西厢记》的主题是爱情。爱情也是文学中的一个主要题目。欧洲文学从《荷马史诗》开始,十年战争为了男女爱情的争夺。中国《诗经》里面也多情诗。后来中国诗的发展,和民歌距离远,成为士大夫抒情达意的工具,因此在正统派的诗里面,充分反映士大夫的思想意识、士大夫的生活。政治是重要的题材,大诗人杜甫、李白、白居易很少写情诗。散文方面,尤其是古文,文以载道言志,很少写爱情的。古典文学在这方面显得贫乏。主要由于:① 中国封建社会礼教严,男女接触很少,没有社交,没有交际;② 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士大夫文学,作者没有爱情生活,只有政治生活,没有生活,就写不出东西来。俗文学,也是市民大众文学的戏曲、小说中以爱情为主题的作品,非常之多。所谓言情之作,如《西厢记》《牡丹亭》《红楼梦》,是其中突出的。以爱情为题材的文学来自人民大众,原始社会中就有情歌、舞蹈;《诗经·国风》、汉乐府的情歌都很健康;《楚辞》湘君、湘夫人的情歌,缥缈空灵,爱而不见,情志缠绵的;南朝乐府中的民歌,如《子夜歌》《懊侬曲》等,都以男女欢爱、诀别为内容,是天真的。而此时产生的宫体诗,不免有轻艳。唐宋小曲由妓女歌唱,都是言情之作。元代散曲有许多采自民歌,或由通俗文人所作为妓女歌唱,庸俗的也不少,色情、秽亵的部分也不免。狎客妓女的接触,缺乏精神上的恋爱,因此情歌就流于色情。所谓风流,原本是一个好名词,后来成为偷香窃玉的代名词了。
在中国漫长的封建社会时代,在旧礼教的统治下,青年男女没有公开社交的机会。爱情成为一种禁忌,婚姻不自由,必须服从礼教。或者是买卖式的,或者是掠夺式的婚姻,给女性以压迫和迫害。《西厢记》反对这些。老夫人是代表封建礼教的典型人物,把一个女儿“行监坐守”,提防拘系得紧,只怕她辱没了相府门第。莺莺处在精神牢狱里面。《西厢记》描写了在旧礼教压抑下的女性,如何地想挣脱这精神牢狱的枷锁。孙飞虎是想用暴力欺压女性、企图实行掠夺婚姻的反面人物。豪强掠夺,尤其在金元时代异族统治下,这种现象是普遍的。《西厢记》里的莺莺、张生、惠明是向掠夺、残暴的统治势力斗争的。老夫人在普救寺被围时,无可奈何,说要把莺莺许配给能退贼兵的人,但是孙飞虎退了,她又反悔起来,“先生纵有活我之恩,奈小姐先相国在日,曾许下老身侄儿郑恒。即日有书赴京唤去了,未见来。如若此子至,其事将如之何?莫若多以金帛相酬,先生拣豪门贵宅之女,别为之求,先生台意如何?”这是她的自私自利,不遵守信义,把婚姻当作一件买卖的事。事实上是她看不起张生,只看见他是一个穷秀才。张生和莺莺有了私情之后,经过红娘的说服,她才无可奈何地把婚姻许了,但是要张生上京去赴考,表现了庸俗的功名思想。
在唐人传奇里有著名的爱情故事,如《李娃传》《霍小玉传》《任氏传》等,托之于妓女和妖狐。名门闺秀,礼教森严,不能有爱情的举动,一般文人也是不敢写的。才子与妓女的爱情是不平等的,是男性中心社会的产物。《西厢记》却不同。莺莺不是妓女,不是妖狐,而是相国的女儿。作者更为大胆,更能达到反封建的效果。它揭穿了封建礼教的虚伪与残酷,指出其软弱性,是可以动摇的。
《西厢记》第四本第二折,俗名“拷红”。红娘对老夫人一段话,义正词严,又晓之以利害:“信者人之根本,‘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当日军围普救,夫人所许退军者,以女妻之。张生非慕小姐颜色,岂肯区区建退兵之策?兵退身安,夫人悔却前言,岂得不为失信乎?既然不肯成其事,只合酬之以金帛,令张生舍此而去。却不当留请张生于书院,使怨女旷夫,各相早晚窥视,所以夫人有此一端。目下老夫人若不息其事,一来辱没相国家谱;二来张生日后名重天下,施恩于人,忍令反受其辱哉?使至官司,夫人亦得治家不严之罪。官司若推其详,亦知老夫人背义而忘恩,岂得为贤哉?红娘不敢自专,乞望夫人台鉴:莫若恕其小过,成就大事,之以去其污,岂不为长便乎?”这是威胁而带恳求的话。
红娘的机智、勇敢,救了张生、莺莺二人。红娘说服老夫人的话,是代表作者和观众对于这个社会现实的批评,是一种进步的思想。
《西厢记》的反礼教、反宗法社会达到了一定的深度和广度。宋元社会,作为封建统治的上层建筑的是虚伪的儒家思想,即程朱理学思想,还有佛教的宗教势力。《西厢记》蔑视圣经贤传,看轻功名富贵,同儒家思想斗争。同时这个浪漫的男女偷情的行动,在一个佛寺里发生,把一座梵王宫,化作了武陵源,给佛教的统治势力以无情的讽刺。
《西厢记》的艺术性:
(1)故事情节的安排是为主题思想服务的。长至二十一折,均为必需的情节,不枝蔓冗沓,是一部建立纯粹爱情婚姻关系的典型代表作品。如《拜月亭》《牡丹亭》等长本的爱情为主题的剧本,加入别的题材太多,有不必要的杂乱的感情。
(2)人物的刻画,赋予鲜明的形象及其真实性。人物的性格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发展,不是孤立的、静止的、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有发展的。不追求离奇曲折的悲欢离合情节以吸引人。如《荆钗记》《春灯谜》《风筝误》等离奇变幻,故意造设。《西厢记》非在写事,而是写人,展示人物心理变化,极其成功。
(3)辞章的华美。《西厢记》辞章美丽似“花间美人”。因为戏曲是歌剧,歌曲部分很重要。王实甫的文学修养高,语言有其特殊的风格,俏皮、诙谐、大方、泼辣、有变化,雅俗共赏。《西厢记》题材是美的,而王实甫又把辞章美化、理想化,而文笔又服从内容的要求,不追求辞藻的泛美,《西厢记》的美是天然的美,语言和人物性格是协调的。特别精彩的是《送别》一折。整部《西厢记》是一首长诗。《西厢记》是歌剧,也是诗剧。王实甫是戏曲家,同时也是一位大诗人。他的创作比之唐代诗人元稹的《会真记》高。
《西厢记》有浪漫主义的成分。取材于唐人传奇,以爱情为主题,一见倾心的爱情。莺莺的美貌,张生的痴情,普救寺的环境,孙飞虎抢亲的情节,中状元的团圆结局,整个故事好像一篇抒情诗歌,风格接近李白的风流、浪漫、豪放。是李白型,非杜甫型。王实甫的风格,非关汉卿的风格。当然《西厢记》基本上仍是现实主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