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十四、一本《圣经》见证爱情

书名:枫落华西坝本章字数:2951

采访手记

受访者:陆瑛惠,即贝丝,陆德礼的女儿。

马俊之,原四川医学院院长、党委书记。

十六毫米的小电影机在嗒嗒嗒地转动,八十多年前的成都平原之春,展现在屏幕上。一望无际的油菜花,林盘环绕的农家院,溪流纵横的田野,远处的一脉青山。然后是长长的索桥,奔腾的岷江,都江堰的鱼嘴,一年一度的清明放水节即将开幕……

这是极其珍贵的都江堰放水节影像资料,由华西协合大学教授陆德礼拍摄。陆德礼一生酷爱摄影,拍摄了大量的华西坝和川西风情照片,收藏了大量具有文物价值的民间工艺品。他的女儿贝丝,从箱底把珍藏了半个世纪的老照片和工艺品拿出来,赠给了大邑新场镇的“百年影像馆”和华西公共卫生学院的CS展览馆,让所有的参观者赞叹不已!

陆德礼的六个子女均出生在中国,贝丝从小在华西坝的加拿大学校读书。如今,CS大楼已是华西的第七教学楼。八十四岁的贝丝指着三楼东北角的一间房子,对中国朋友们说:“七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一间房子里,我是最小的女生。”

可以想象,七十多年前,贝丝还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和室友们像一窝喜鹊,整天叽叽喳喳,好玩得不得了。宿舍那扇窗,面对着华西坝最大的一广场,推窗就可以看到精力无穷的男孩子们在踢足球,或许有挑逗的口哨声飘来,贝丝矜持地一笑,把窗子砰一声关上了。

七十多年过去了,人去楼空,窗户紧闭着,像在坚守着什么秘密。

2016年10月中旬,由“加拿大老照片项目组”主办的《加拿大人在中国》老照片展即将开幕,我随项目组来到多伦多,与贝丝约定,跟她摆华西坝的“老龙门阵”。

很巧的是,华西协合大学经1952年的院系调整,更名为四川医学院,长期在四川医学院担任领导工作的马俊之院长来自山西,曾就读于山西汾阳铭义中学,那是一所基督教公理会创办的“洋学堂”。

在这里,历史埋下了一个重要的伏笔。1985年,由马俊之主持撰写校史之时,对于如何描述有教会背景的华西协合大学,开始有了客观、公正的评价。

今年九十七岁的马俊之,头发浓密,面色红润,思路清晰,记性极好,说话中气十足、掷地有声。

再说10月14日那天下午,四川师范大学多伦多校友会会长杜天梅特地买了一束深红色的康乃馨,并约上著名学者桑宜川博士陪同我去拜访贝丝。

贝丝打开房门,迎接我们。

她翻开几大本相册,还拿出一本破损严重的《圣经》,开始了漫长的回忆。

纵使我有千镑英金,中国可以全数支取;

假如我有千条生命,绝不留下一条不给中国!

戴德生牧师的这两句名言,早已传遍欧美。此刻,这位大名鼎鼎的中国内地会的创始人正在讲话。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教堂的穹顶回响。十字架上的耶稣超越了痛苦,慈爱地俯视着善男信女们。戴德生银色的胡须蓬松散开,他挥动着手臂,让所有人的心潮随之澎湃:“中华归主!中华归主!想一想,在地球那一边有一个贫穷、落后、崇拜偶像的国家,有四万万人口,每一个月就有一百万人死于各种疾病、饥饿。他们是多么可怜,短促而痛苦的一生没有接触到福音,没有领受到主的恩光。我们的宣教士去得太少,只能在中国沿海的城市建立为数不多的教堂,而幅员辽阔的中国,特别是中国内地,是多么需要牧师去传播福音。去一百位都太少太少,去一千位也不多。到中国去吧!这是主的旨意,这是神圣的使命,这是上帝在召唤!”

所有的烛光,都激动得闪闪烁烁;所有的听众,都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听众中,有一位叫贝茜的姑娘,攥得很紧的双手已沁出汗水,仿佛随时准备举手宣誓。

会后,贝茜迫不及待地来到内地会的伦敦办公室,表示愿意到中国去传播福音。办公室人员告诉她:未婚的女子,必须经父母同意才有可能被派往中国。他们反问贝茜:“你的父母同意你去吗?”

贝茜脸红了,摇了摇头,感到深深的失望。

当她拖着沉重的脚离开办公室时,有人请她等一等。她还以为奇迹发生了,破涕为笑。原来,他们告诉贝茜可以动员其他人去中国,这样做同样是为“中华归主”做贡献。

于是,贝茜以她特有的热情鼓动了三个年轻人到中国去,其中一位就是艾尔伯特,一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略显病态的小伙子。

艾尔伯特从小孱弱多病,耽误了学业。长大成人后凭着勤奋与智慧成功地经营着自己的公司。平时,他也参加一些教会活动。当他被贝茜的激情点燃后,就到内地会去报名,要求去中国。很不凑巧的是面对办事员,他咳嗽不止,几乎答不上话。办事员见他病恹恹的样子,便讲了一番去中国传教非常艰苦的话,婉拒了他的要求。

功夫不负有心人,艾尔伯特终于见到了戴德生牧师。戴德生首先被这位年轻人的执着感动了。想到自己也是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不也挺过来了吗?一个人,哪怕你身体强壮,也有可能遇事就后退。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戴德生觉得艾尔伯特就是那种内心强大的人,便说道:“也许中国北方干冷的气候对你的健康有益。”就这样,艾尔伯特成为内地会派往中国的一百名宣教士之一,他的目的地是山西省。

贝茜衷心地向他祝贺,眼神里却有难以掩饰的伤感。

在受训准备出发的日子,贝茜美丽优雅的形象让艾尔伯特难以忘怀,他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神。但是,现实又是如此的无情:按内地会规定,学习汉语有严格的年龄红线,超过红线就不可能让你学习。眼看着贝茜接近那条红线,而贝茜的父母仍然反对女儿去中国。就这样,因主的召唤而结识相恋的一对,又因主的召唤而不得不挥手别离!

这不是一般的别离,一万多公里的大海高山层层阻拦,从此海角天涯,天各一方。艾尔伯特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从中国回来。

一边是主的托付,一边是无望的婚姻。艾尔伯特深知:不论什么原因,即便是婚姻,也不能放弃主的托付。他的生命早已奉献于神圣的祭坛,绝不能收回。

1887年11月,英国德文,秋风凛冽,吹不动厚重的云团。分手的时刻,艾尔伯特赠送给贝茜一本《圣经》。那最后一挥手表明:对上帝的忠诚已远远地超越了人世间的儿女情长。

等待,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隧洞;等待,是一支流不完热泪的蜡烛;等待,让他们感觉到与上帝特别亲近;等待,让相隔万里的恋人做着相同的美梦。捧读《圣经》,贝茜更懂得了艾尔伯特。熬炼人的日子成为甘美的日子。

终于,相会的时候到了,贝茜得到了父母的许可,虽然她已过了内地会限定年龄的红线,但还是被接纳成为宣教士派往中国。1893年10月13日,她登上了从利物浦开往上海的轮船。这时,她与艾尔伯特已经分离了六年。

行程万里,风云莫测。印度洋上,巨浪借着暴风雨无数次要掀翻轮船。晕船的贝茜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天旋地转中的她就像被扔在地狱门口,奄奄一息。

这样的航行持续了近一个半月,途经布林迪西、塞得港、亚丁湾、槟城、新加坡、香港,直到11月25日才抵达上海。

贝茜一下船就换上了中国妇女的服装,在差会的简陋木屋中,开始学习中文和尝试着在妇女中做福音工作。按差会规定,她必须在差会工作两年才能结婚。他们分别在不同的省份,无法见面,全靠一封封书信相互慰藉。

直到1896年1月,得到差会的许可,贝茜启程去天津完婚。此时,贝茜与艾尔伯特已经分别八年多了!而艾尔伯特早已有了个中文名字:陆义全。

见面后,他们又去了一趟山西,因为那里的大主教突然病逝,处理完繁多的事务后,陆义全被委以重任。

直到3月,他们才回到天津,李滋牧师为他们主持了没有鼓乐、没有酒席、没有礼服、没有很多宾客亲朋的婚礼。两人穿戴的是典型的中式服装。大家跪地祷告,为远方的亲人祷告,同时为苦等八年多终成眷属的一对新人祷告。

婚后第五天,他们就赶往山西,那里有太多的工作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