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博爱伟大，所过者化

苏道璞常骑一辆自行车。在那个年代，自行车被叫作“洋马儿”，挺值钱。在苏道璞遇刺之前，已经有人发现，有几个形迹可疑的家伙，经常在赫斐院附近转悠。但没有想到，他们会对苏道璞下毒手。

1930年5月30日晚上八点过，天已黑尽。苏道璞骑车回家，路过赫斐楼，在浓密的树枝下，突然蹿出一条黑影，他还来不及叫喊，便被挥过来的扁担击中头部，紧接着，背后又蹿出两个人，手持尖刀，朝他身上狠狠扎去。趁苏道璞扑倒在地，三名歹徒将自行车夺走，逃之夭夭。

致命的几刀，扎在肺部、肾脏，鲜血溅了一地，让苏道璞无力呼喊，只能呻吟。此时，校园十分安静，久久无人发现血泊中的苏副校长。

据杨振华回忆：“那是一个星期五的晚上，我在华西高级中学的广益宿舍里准备毕业考试。突然听见同班的杜顺福喊我：‘杨振华！快去赫斐院，苏道璞老师在那里遇刺了！’我俩同几个同学马上跑去，看见一群华英宿舍的大学生。他们说：‘有几个住在华英宿舍的同学从城里回来，听见有人在黑暗中呻吟，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是苏副校长倒在血泊之中。’他们找来一张门板把他抬到他的家里，同时有人去找高文明校医出诊。我同杜顺福马上跑到锦江边苏老师的住宅。透过他书房的玻璃窗看见里面的一盏大煤油吊灯，下面有人影在晃动。因我们站在又低又远的花园里，无法了解到苏副校长的伤情。”

直到十二点半，围在苏道璞家院外的师生还不肯离去。有一位老师出门对大家说：“大家请回吧！苏博士伤很重，我们决定马上送他到四圣祠医院。”

在四圣祠仁济医院，胡祖遗院长对苏道璞多处致命伤痛心不已。经全力抢救，5月31日下午，苏道璞终于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在极度虚弱中，强忍着疼痛。他意识到自己四十二岁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向着胡祖遗、向着他的妻子，断断续续口述了遗嘱：

“代我要求学校转告中国政府，不要因为我受重伤，引起中英两国关系恶化。不要让英国政府出面干预，这是我的恳求！”

他还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妻子伏在他枕边，替他说出了他心里要说的话。苏师母丽丝说出了苏道璞的遗愿：“希望中国政府不要处死凶手，以免他们的妻子成为寡妇。”苏师母还说：“我家死了一个人，全家都痛苦不堪。我希望政府不要枪毙人，造成更多家庭的痛苦。”

6月1日，杨振华和同学们获悉，因伤势太重，抢救无效，苏道璞老师溘然长逝。同学们失声痛哭。从广益学舍到华美学舍，同学们泪流不止，沉浸在悲痛之中。有的学生咬牙切齿地说道：“抓住了罪犯，寝其皮、喝其血，也难解心头之恨！”

苏道璞的遗嘱，震动了华西坝，也震动了古老的成都！

成都公谊会和华西协合大学为苏道璞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

灵柩上的花丛，呈现出一个巨大的“V”形。这表明伟大的博爱战胜了死亡，取得了胜利。苏道璞的精神永垂不朽。

无机化学班的学子特别恭请前清举人、著名学者朱青长撰文祭奠恩师。朱青长，这位愤世嫉俗的古稀老人，被苏道璞的言行深深感动，以他硬似枯藤、瘦劲刚健的字体，奋笔疾书：

……人之完人，不以形体，真宰有归，得其所矣。哀公者戚，颂公者诚，公不死死，公死如生。芊芊芜文，传之千古，自东至西，永垂灵宇！

写罢，再三吟诵，不禁老泪纵横。这是中国传统文化高傲的传人，对一位品德高尚的西方科学传播者发自肺腑的敬意。

十年之后，在抗战的艰苦岁月，齐鲁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等五所大学，联合修建了一栋教学楼，命名为“苏道璞楼”。入大门后，前厅高悬着全体师生所赠牌匾，牌匾上镌刻着著名书法家赵蕴玉手书“所过者化”四个大字。四字出自《孟子·尽心上》:“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意为圣人所到之处，百姓得到了教化，而永远受其精神影响。

苏道璞楼，即现在矗立在钟楼旁的第二教学楼。“所过者化”牌匾成为此楼熠熠生辉的点睛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