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亲爱的苏锦奶奶
苏锦说,成都是她亲爱的故乡。
她一见到来自故乡的黄颐,一个活脱脱的川妹子,秀气的小脸蛋儿、斯斯文文的谈吐,在世界顶级医院攻读博士后,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恨不得向全伦敦全英国的朋友宣布:“我老家来人了!”
她带黄颐去跟“夸克组织”的所有人见面,并向他们介绍黄颐;她还让黄颐与侄儿一家人见面,不断介绍一些年轻朋友给黄颐认识,让黄颐每个周末都玩得很开心。苏锦住在伊萨克斯,要到黄颐住的伦敦得坐两个小时火车。她有时每周来伦敦一次,至少每月一次,看看黄颐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助解决。
平时,她每周写一封信,嘘寒问暖。那些信,书写工整,一丝不苟,一页接一页,整齐排列,很有特色。随意选读几段,都能读到绵绵深情。难怪黄颐说:“苏锦让我在异国他乡能随时感到家的温暖。”
见了面,苏锦有许多想了解的事,让黄颐告诉她:
“听说锦江淘河,淘出了当年校门上那块刻有校名的石头。上面‘华西协合大学’的笔画还挺清晰。这块石头现在在哪里?”
黄颐告诉她:“这块石头现在镶嵌在人民南路那个仿当年老校门做的门的门额上,它将和老校门永存。”
苏锦说:“那时候,我们家有一条小船。一到节假日,我们一家人就到锦江上划船,从新南门桥划到万里桥,又从万里桥划到九眼桥,一路上风光真美。我们看到了河边洗衣服的姑娘、挑水卖的人,还有鱼鹰捕鱼,成群的白鹭、野鸭子飞过。九眼桥下游,还有纤夫,喊着号子,把很沉重的货运船往上拖……”
黄颐告诉她:“现在修了好多公路,从岷江到锦江,水运基本上都停下来了。”
苏锦又问:“学校修了哪些新房子?修在什么地方?那些老房子怎么样了?”
苏锦还问:“广益学舍的那些老树呢?那棵银杏,还有老梅?还有哪些地方新栽了树?”
黄颐尽量细致地给她讲“今日华西坝”,这让苏锦非常开心。
苏锦还约黄颐到父母留下的祖屋外面去看了看,并合影留念。苏锦自己早已搬出祖屋,住进了养老院。她说:“整个祖屋里堆满了有关中国的收藏品、父母亲的纪念品。太多了,没有精力去整理它。”
苏锦翻开一本老相册,指着一张水粉画说:“看,这是我童年记忆中的华西坝。丽丝画的。”
让黄颐吃惊的是:雪山一脉,横卧在碧青的天穹下。雪山下,是中西结合的建筑物。其间,嫩绿的草坪、茂密的树林、蜿蜒的小溪、安静的道路,还原了20世纪20年代华西坝令人神往的美景。美得令人不敢相信!
苏锦说:“天一放晴,雪山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那时,成都几乎没有楼房,天际线清晰,一览无余,抬头见雪山是寻常之事。所以,丽丝画的“雪山下的华西坝”,完全是真实的。
圣诞节快要到了,苏锦寄来一封信,请黄颐到年轻人多的地方玩三天,那是她的侄儿在利兹的家。侄儿家拥有森林、草地、大庄园,还有与黄颐年龄一般大的孩子,这一定会让黄颐更深入地了解英国大家庭的生活并体验原汁原味的英国的圣诞节文化。随信,苏锦奶奶寄来了往返的火车票和画得很仔细的线路图。那种细致入微的关照,让黄颐如同喝下一杯醇香的葡萄酒,暖暖的醉意,让人足以回味一生。
直到黄颐回国后女儿满一岁时,她还收到苏锦奶奶寄自英国的贺卡和手镯。那是2004年。
黄颐还特别强调说,她回国之后,华西医院心理卫生中心的张岚教授、马小红教授赴伦敦进修,同样地得到了苏锦无微不至的关怀。
令黄颐隐隐不安的是,苏锦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她有胃病、糖尿病、视网膜瘤,又检查出了癌症。最后一封信,寄自2007年,每一个字都在颤抖,弯弯曲曲得几乎无法辨认。八十七岁的苏锦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向黄颐,也向故乡华西坝倾诉着衷情。
黄颐至今珍藏着苏锦奶奶的几十封信,还有一双毛线手套。
那是苏锦奶奶亲手织的厚厚的中国红的毛线手套,横着一条条黑色波纹线,又好看又暖和。
黄颐告诉我:“2002年,伦敦的冬天特别寒冷。苏锦奶奶担心来自成都的我受不了酷寒,便买来毛线织了一双手套,赶在圣诞节之前送给我。想一想患着严重眼疾的奶奶,一用眼睛就会流泪,她是怎样将眼睛贴近毛线,一针一针地织好这双手套的?有好多泪水,不经意间洒在这双手套上?”
黄颐说:“这双手套,让我想起苏道璞、苏锦近百年来对中国人的深情厚谊。这双手套,我一次也舍不得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