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关门弟子”王翰章(1)
王翰章1919年出生于北京,今年九十八岁,仍耳聪目明,一口纯粹京腔,字句分明。他应算是林则的“关门弟子”,1949年毕业。之后在华西口腔当了十八年系主任、医学院院长。
他说起如何投入林则门下,成为当代中国口腔医学领军人物,全凭两个人“引导”,一个是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一个是英国皇家病理学会终身会员侯宝璋。
1936年6月底的一天清早,潞河中学举办本年度的毕业典礼。按惯例,要请一位名人演讲。此次演讲人是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博士,演讲的题目是“中国的小西天——‘天府之国’四川”。
他谈到了最近去过一次四川,经过雄奇的三峡,看到了不同凡响的蜀中景物。最让他想不到的是,如此闭塞、偏远的中国西南一隅,居然有一座华西协合大学。优美的环境、中西合璧的建筑、雄厚的师资队伍,堪与欧美的大学比肩。特别是牙学院,不仅在全中国,甚至在东亚都是第一位。
司徒雷登的讲演,让王翰章记住了“成都”“华西协合大学”“牙学院”这几个关键词。
“卢沟桥事变”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王翰章。
1940年秋天,在北平育英中学读完三年高中之后,王翰章又去济南的齐鲁大学读医学预科。到校方知,大名鼎鼎的齐鲁大学几乎只剩一块牌子,大多数师生都流亡到了成都华西坝。留校的外籍教师尚能认真授课,让王翰章读到1941年冬天。
那天是12月7日,日本在凌晨偷袭了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夜里,日本兵突然包围了学校,把所有的外籍教师全逮捕了,投入潍坊附近的集中营。学生们则提着自己的行李箱,在日本兵的刺刀下,一个个被赶出了校园。
列车在冬夜的黑暗中摇晃,寒风尖啸,掠过严寒封锁的大地。王翰章蜷缩在座位上打盹儿,突然被呵斥声吵醒。原来是日本特务正在搜查。他们命令王翰章打开箱子,接受检查,又问清楚了是因为学校关了门不得不回家,才放过了王翰章。
这一夜,王翰章辗转难眠。细细想来,“卢沟桥事变”后的每日每夜、时时刻刻,做亡国奴的羞耻如影随形。
1942年春天,王翰章借读于罗马公教创办的辅仁大学。没几天,就跟日本教师吵了一架,他因为骂了日本教师“滚”,被抓进警察局关了一夜,并被警告说“下次再来就不会这样客气了”。
北平待不下去了。经过精心策划,王翰章与一位燕京大学的学生结伴,南下商丘,经安徽亳州封锁线,辗转到洛阳,从洛阳经陇海线到宝鸡,再入川经广元到成都。
一个半月的艰难跋涉,身心俱疲的王翰章,终于躺在成都小天竺街76号广益坝齐鲁大学男生宿舍的床上,能睡上安稳觉了。对于流亡学生来说,这里就是天堂。
王翰章在齐鲁大学就读一年之后,萌生了转学的念头。主意已定,如何达到目的呢?他想到了侯宝璋伯伯。
侯宝璋1920年获北京协和医学院博士学位,先后赴美、德两国攻读并研究病理学,是英国皇家病理学会终身会员,时任齐鲁大学医学院病理系教授、系主任,后受聘于华西齐鲁联合大学医学院病理系。他的三个儿子侯助成、侯建成和侯竞成,是王翰章在潞河中学时的同窗好友,又是足球队的好伙伴。由于这层关系,王翰章常去侯家玩,与侯伯伯很熟。
在办公室,侯宝璋听王翰章说完转学的想法,沉思片刻,便铺开纸来,挥笔写了推荐信。王翰章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林则的办公室。七十多年前的往事,王翰章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间非常高雅的中西合璧的办公室。林则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端坐在一头临窗的办公桌后面,含笑注视着这位由侯宝璋推荐的青年学子。王翰章亲切地问他早安,他示意王翰章坐下慢慢谈。接着,林则提出了一连串问题。王翰章沉住气,用精练的语言一一作答。最后,林则讲了一段令王翰章终生难忘的话:“一只船在大海航行,它的罗盘定下来了,就要乘风破浪,勇往直前,才能到达目的地。”
王翰章连连点头,在回味这段话时,林则马上换成了四川话:“假如在一个地方打转转儿,来回换方向,那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
林则说着英语,突然换成了四川话,特别是“打转转儿”这类口语,非常地道,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他们俩相顾笑了起来。
一封信,一段话,决定了王翰章的一生。
林则不仅是一位教育家,还很擅长管理。他像时钟一样准确,早上八点钟,准时出现在口腔病院门口,然后到挂号室、财务室、各诊室走一圈。每到一处,他总要说几句轻松幽默的话,拉近与职工的距离,将整个医院的气氛调节得非常和谐后,再到大学办公楼。
大约是1948年秋天,王翰章在医院实习。一名患溃疡坏死性口炎的儿童又哭又闹,将口腔涂擦的药液喷吐在王翰章的工作服前襟上。这时,林则正好路过儿科诊断室,他对王翰章摇头说:“你的体位站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