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徐悲鸿在草坪上等待（2）

面对严酷的现实，悲鸿大师怎样结束“过去”？毕竟，蒋碧微坚决不离婚，不然怎会拖上七年？廖静文收到一封封家书，全是劈头盖脸的指责，从父亲到姐姐都坚决要求掐死这段感情。其实，在蒋碧微身后，有个张道藩，是个痴心不改，从暗恋到明恋，公开了与蒋碧微恋情的男人，时任国民党中宣部部长。有关徐、蒋感情破裂，加上张的掺和，许多新闻八卦都进行了渲染与解读。其实，徐悲鸿和蒋碧微都承认“志趣不合”是较为客观的。之后大约一年，徐悲鸿答应给蒋碧微“一百万元、一百幅画”，终于了断了关系。

1943年暑期来临，徐悲鸿带上中国美术学院筹备处的人去都江堰和青城山写生。在成都，正赶上大学招生，廖静文报考了两所大学：燕京大学和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燕大”有中国最好的新闻系，廖静文好打抱不平的性格很适合当记者，但“燕大”的整个语文考试只有一道作文题，要求写一篇有关蒋介石《中国之命运》一书的读后感。廖静文没有读过蒋先生的“巨著”，无从下笔，自然未能考上“燕大”。

在满眼青翠的青城山，徐悲鸿和画家们灵感勃发，尽情作画。廖静文却在一旁暗自垂泪，因为她收到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这意味着，她将离开悲鸿了。

徐悲鸿得知廖静文考上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笑着说：“看到你如愿以偿，我十分高兴。愿你努力学习，成为一位化学家，我们国家亟须从事科学的人才。”接着，徐悲鸿又说出了隐忧：“‘金女大’是美国人办的一所极其严格的学校，学生们毕业出来，都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又有较高的文化和礼仪方面的修养，有些人毕业后就嫁给了国民政府的高官。”

廖静文急忙抢着说：“我决不向往当那样的夫人！”

于是，廖静文便来到华西坝，就读于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那时，徐悲鸿准备在成都举行大型画展，住在朋友家中。廖静文住在管理严格的女生院，只有星期天才允许外出自由活动。

时间与空间的距离，酿造着离别之苦、相思之美。

多年之后，当廖静文回忆并书写《徐悲鸿一生》时，那甜蜜、温馨的星期天的感觉仍清晰地荡漾在心头：

这是多么美丽、多么轻盈、多么幸福的清晨啊！我走出校门，一路上，脚步轻盈、迅速，心里有说不出的欢快和兴奋，连初升的太阳也像在对我甜蜜地微笑……我像过去一样，为他研墨、铺纸、编写画展目录等，忙碌了一整天。晚饭后，他步行送我回学校，这很像以前我们在晚饭后的散步，可以使他得到休息。而且一星期的别离，使我异常珍惜和他相聚的片刻。只有尝到离别的苦果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心已无法从他那里收回了。这是夜色皎洁的夜晚，繁星也在夜空中快乐地低语。

1943年秋天，徐悲鸿画展在少城公园展出，取得轰动效应。

我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难得见他激动的表情。多年后，他对我说：“你出生那一年，徐悲鸿办的那个画展，让好多人感动。好多人在一边看画一边流泪！评论家说‘悲鸿先生不是磨墨绘画，他的笔是蘸着胆汁在绘画’。田横的故事，首先让太史公司马迁非常感动，他以精练之笔写入《史记》。两千年之后感动了徐悲鸿。徐悲鸿画的田横，又感动了千千万万的后人。什么叫刚烈之气？什么叫宁死不屈？中华民族就靠着这样一种精神，才不至于当亡国奴！”

可以想象，画展的成功，让廖静文多么陶醉、喜悦啊！

五十年之后，1993年秋，应成都市人民政府的邀请，徐悲鸿百幅作品大展再次在成都举办。徐悲鸿纪念馆馆长七旬老人廖静文，在华西医科大学校长杨光华的陪同下，重游华西坝。

廖静文说：“几十年来，我想来成都，又怕来成都。回忆往事，既快乐，又痛苦。成都，就像一只美丽的花环，一直挂在我的心上。”

近了，一步步走近了。杨光华校长说：“这就是女生院。”

“地板还是木头铺的吗？”

“是。”

“草坪呢？我记得当年，我们的实验室外面就是一个很大的草坪，悲鸿就常坐在草坪上等我，他总是那样……”

廖静文在诉说：“当时，悲鸿已经四十八岁了，身体很不好，独身生活已经八年，无家可归。却坚持要我完成学业之后再结婚。他说，如果在这四年之中我爱上了别人，他也无怨无悔。那时候，我太幼稚了，非常渴望读书，竟然让他苦苦等我，现在想起来，太后悔了！”

五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悲鸿在哪里？悲鸿——在哪里？

廖静文禁不住泪如泉涌，继而放声大哭起来。她仿佛要把几十年的苦苦思念，化作倾盆泪雨，洒在悲鸿徘徊、等待她的土地上。

华西坝，你见证了一段爱情故事，收藏了悲鸿大师的足迹和廖静文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