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泸定桥的海誓山盟
美国记者杰克·贝尔登,说起曾追求过的伊莎白时,不无感慨:“她确实不错。但老实说,个性太鲜明,吓跑了我。”
没有被吓跑的是帅哥大卫·柯鲁克,1935年入党的英国共产党党员,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高才生。
出生于英国犹太富商之家的柯鲁克经历颇为传奇。大学毕业正值佛朗哥与希特勒、墨索里尼呼应在西班牙发动暴乱,法西斯主义甚嚣尘上之时。他放弃了一切唾手可得的物质利益,投身于保卫马德里的国际纵队英国营。可惜,一上战场就负了伤,住进了战地医院。由此,与白求恩成了朋友。
在医院里,他读到了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引起了他对中国革命的强烈关注。1938年的一天夜里,柯鲁克被召唤到一辆豪华轿车上。轿车在黑夜的掩护下兜着圈子,车上两个俄国人问他愿不愿意到中国去工作,任务是监视一位托派分子。他明白,这是共产国际的任务,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1938年夏天,柯鲁克到了上海,在上海圣约翰大学担任教职,除了监视那位托派记者,教书之余就是玩相机。他的镜头始终对准底层:码头搬运工、黄包车夫等。之后,到了解放区,他的镜头始终对准农民:干活的农民、集会的农民、投入土改运动的农民等。一本厚厚的摄影作品集,记录了民间疾苦、觉醒与抗争。朋友们认为,柯鲁克既是一位杰出的教授,还是一位技艺超群的摄影家。
1940年,柯鲁克与所属的特工组织失联,应内迁的金陵大学之聘,作为教师进入大后方,在成都与伊莎白相识。按中国人的说法,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柯鲁克始终关注社会的底层,从战乱的西班牙到上海,对淌着鲜血的反法西斯战士和牛马一样出卖劳力的中国劳工抱有最深的同情;伊莎白在中国社会的苦海下潜得很深,一直触摸到贫穷与愚昧之根。他俩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1941年暑期,柯鲁克、伊莎白和他们的朋友经过六个星期的艰难行程到达康定城。五六年前,红军曾在横断山脉的皱褶间艰难前行,在饥饿与寒冷的折磨中走过长征中最险恶的路段,不断写下气壮山河的标语。去康定途中,他们一路读着红军标语,终于走到了泸定县,来到斯诺曾描绘过的铁索桥头。
突破了群山层层包围的大渡河,一河怒涛如群狮咆哮,震撼着两岸山谷,也震撼着伊莎白、柯鲁克两个年轻人的心。他俩手抚冰凉的铁链,踩着摇晃的木板,一起走上了让人心惊肉跳的泸定桥。
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路程。
山风狂嘶,让人难以张嘴。在雷鸣般的水声中,他们用手势和目光对话。夕阳落山,晚霞如火。大渡河的每一朵浪花都在燃烧。
他们说了些什么?以后数十年,漫长的人生之旅,他们携手并进,共渡危难,证实了那无须用语言表白的海誓山盟。
一回到成都,他们便订婚了。
伊莎白表示,愿随柯鲁克去战火纷飞的英国结婚。
当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柯鲁克立即意识到,必须投入反法西斯战争。他和伊莎白先后参加英国军队。柯鲁克在空军服役,被派往南亚,在那里度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光。伊莎白在此期间加入了英国共产党。
1946年,伊莎白和柯鲁克在伦敦重逢。伊莎白在弗思的指导下,开始攻读人类学博士;柯鲁克则在亚非学院学习中文。1947年,柯鲁克在办理空军退役手续时获悉,从哪里到英国报名参加空军,就可以免费被送回哪里。真是个好消息!去中国的往返旅费,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柯鲁克毫不犹豫地写上了他和妻子的名字,以便一起去他俩心中时刻牵挂的中国。
1947年10月,英国皇家空军退役军官大卫·柯鲁克,带上英国共产党的介绍信,和伊莎白一起从天津进入中国。几经周折,柯鲁克到联合国救济总署当上了临时司机,“顺便”将一辆满载物资的吉普车直接开到了沧州进入解放区。后来,他在给朋友的赠书的扉页上写道:
踏上华北辽阔的土地,一个新世界就展现在我们面前。
这一年是1947年,是蒋家王朝二十年腐朽反动统治即将灭亡的转折点。封建势力在中国,即使是最小的村庄,也处于崩溃之中了。
在晋冀鲁豫军区驻地武安县十里店村,他俩受到了薄一波、杨秀峰等领导同志和当地军民的热烈欢迎。
当时,“土改”第一阶段已经结束,复查尚未开始,伊莎白希望继续埃德加·斯诺的工作,从人类学角度记录中国近代史上最剧烈的变化。柯鲁克作为记者,也对此有着浓厚兴趣。
他俩在十里店住下,享受着特殊的伙食待遇,有白米粥、白面馒头和核桃之类的干果,还有四五个菜。经他们反复“抗争”,终于被批准和村干部吃同样的饭并且是一天两顿,就像当地农民那样。当地农民习惯将饭菜盛在一个大碗里,在墙下“一圪蹴”,跟邻里边聊边吃。柯鲁克和伊莎白也学着“一圪蹴”,进入蹲着吃饭的人群。他们连说带比画,尽量让干部和农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久而久之,大家对这对外国夫妇的“加入”习以为常了,只是有人说“伊莎白说的中国话,带着很浓的四川口音”。
一身笔挺的英国呢子军装,变成了肥大的解放军的土布军装,有时还学着老乡样,将双手插在袖筒里。伊莎白从外表到内心世界,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一个受到基督教“社会福音”思想影响的研究者,成为一个自觉的革命者。
不过,伊莎白没有舍得退学,她仍然定期向导师弗思汇报在十里店调查研究的情况。这些材料,经解放区的接待干部暗中送往天津,然后转寄英国。而伊莎白作为注册研究生,继续接受资助。伊莎白没想到,就是这笔研究生资助,为“文化大革命”中她遭到诬陷,失去自由三年埋下了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