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峨眉山月半轮秋……”
李白的这句诗,写绝了峨眉山。一个“秋”字是什么意蕴?是秋霜?是秋水?还是身体感觉到的秋天之清凉与干爽?现代诗人洛夫曾对我说:“李白才是中国‘朦胧诗’的先锋。‘半轮秋’是很美的意象,一个‘秋’字,奥妙无穷!”
在峨眉山,眼睛醉了,耳朵呢?静谧之中,你会听到弹琴蛙“噔噔噔”的琴声。那琴声清亮如溪水,脆响似钟磬,更像是仙姝们在调弦,这是极简约又极动听的天籁!
琴声中的峨眉山,真是太美了:山上冷杉直立,沉醉于琴声;古寺缥缈的香烟,也随琴声起舞。那山路,那山溪,那林海,那花丛,在琴声中,显得更加神秘。
峨眉之蛙,让古诗中的仙山与现代科学结缘。
1938年夏天,年轻的两栖类学者刘承钊,带着十几名学生,走进峨眉山,发现这里是一座生物大宝库。他们听到了满山满谷的弹琴蛙此起彼伏的琴声,还发现了之前书上没有记载的罕见的长胡子的青蛙,这是第一次由中国人发现并记录下来的两栖动物。
一轮明月已经爬上峨眉之巅。夜半更深,女学生胡淑琴发现,刘承钊老师还没有回来。他到哪里去了?学生们都着急了,决计四处去寻找。胡淑琴仿佛有心灵感应,说:“我去找,我晓得他在哪里。”
在弹琴蛙优美的琴声中,胡淑琴径直走向一条山溪。不远处,月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承钊老师完全沉醉在青蛙的世界里。橘黄色的手电光,轻轻扫过溪边的灌木丛,他在观察,在倾听,在感受,在记录。而胡子蛙并不害怕刘承钊,它们鼓着大眼睛,可能只是把那一束手电光当作亘古不变的、亮一点的峨眉月光罢了。
在月光下,在琴声里,青年教师和他的女学生相爱了。这树林,这小溪,这美丽的夜色让这份爱情充满了诗情画意。
同时,峨眉山成为刘承钊学业的光辉起点。
1951年,刘承钊教授被任命为华西大学校长,全国院系调整之后,任四川医学院院长。他在华西坝扎下了根。
“当——当——”华西坝的钟声应和着峨眉弹琴蛙的琴声。我在华西坝的钟声里长大成人,不知不觉已年近八旬。回首往事,我想,我应当尽力为故乡华西坝留下些文字记录。
仰望刘承钊的背影,他定格在峨眉山月光下的琴声中。
仰望乐以成的背影,她正抱着新生儿,叮嘱幸福的产妇。
仰望蒋旨昂的背影,他正在做社会学田野调查,留下一串黄泥脚印。
仰望王永贵的背影,他正在埋头签一份遗嘱,把遗体献给医学。
我想写中国顶尖神经内科专家黄克维、著名化学家何伟发,还有口腔医学大师邹海帆、夏良才、肖卓然,药学大师谢成科,他们分别是我发小黄竟成、何勤、邹玲莹、夏宁、肖崇俊、谢晋逸的父亲。那时,父辈们年富力强,正值事业的鼎盛时期。他们那和蔼可亲的面容,在我的少年时代留下了深刻印象,至今清晰。而他们的暮年形象,反而有些模糊。
我想写传奇人物罗忠恕。他曾是华西协合大学文学院院长,创立了“东西文化学社”,还直接与普朗克、爱因斯坦、李约瑟交流过。他致力于东西文化交流,功劳卓著。
我想写著名作家韩素音。1995年冬天,我与她一起参加了一个座谈会,才知道她曾是进益产科学校的学生。学校旧址在小天竺街,与我家离得很近。
我很想写尽华西坝的大师,才发现自己力不从心!
这两年,陆陆续续写下了陈志潜、曹钟樑、曹泽毅、吴和光、邓显昭等大师的故事,而刘承钊、乐以成、蒋旨昂等大师的故事未能成篇,实在遗憾。
但愿本书就是一块砖,扔出去,引出一块块美玉来。
才思枯竭之时,我常去钟楼下,在荷塘边徘徊。
细听华西坝的钟声,振聋发聩,激荡人心!
民族危难时,它每一个声响都是出征的号角;和平建设时,它每一次跳动都是奋进的鼓点。
近百年来,华西坝的钟声化作一条奔腾的时光之河,浪涛送走了多少令人敬仰的前辈。
仰望前辈们远去的背影,真觉得,要跟上他们的脚步,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