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决战前夜写自传

1937年11月底，日寇进逼南京，南京保卫战即将打响。

眼看南京守不住了，为了保存中国空军最后一点实力，第三、第五航空大队都撤往了大后方。最后撤离的第四航空大队大队长李桂丹，召集手下的精兵强将，做了最后的安排。兄弟们个个要求留下，与守城军民共存亡。在激烈的争执中，高大威猛的乐以琴猛地站起来，声若洪钟：“你们全都撤走，我留下！”

李桂丹面对乐以琴，严肃地说：“以琴，说一说你的想法。”

乐以琴说：“南京的天空，不能这么白白地拱手送给日本鬼子！只要南京还没沦陷，军民抬头还能看见我们的飞机从头顶飞过，那就是很大的鼓舞。大队长，民众称我为‘江南钢盔，空中子龙’，他们对我寄予了多大的期望啊！在这紧急关头，作为‘钢盔’，若不能保护民众，作为‘子龙’，若不能杀敌，我还算个男子汉吗？”

李桂丹说：“你知道，南京周边的日寇飞机有九百多架，而我们只能留下两架飞机。”

乐以琴笑了笑，说：“自从进入笕桥航校，我们都明白以身殉国是或迟或早的事。大队长，请不要犹豫了！”

李桂丹拍了拍乐以琴的肩膀，说：“好，你留下！”

由五大队借调到四大队的董明德也主动报名，留了下来。

最后的晚餐，李桂丹带着众兄弟向乐以琴、董明德敬酒。所有的铁血汉子，眼圈发红，硬把泪水憋在眼眶里。一个个说话斩钉截铁，把生离死别当作寻常之事。

随着轰鸣声响过，李桂丹率领的第四航空大队机群，飞离了大校场机场。昔日日夜繁忙的机场，顿显荒凉、沉寂，无边的枯草在寒风中瑟缩。疾风夹着冷雨，扫过空荡荡的跑道。

南京四周，炮火连天，风中似有一股血腥味。这沉寂，是台风中心的沉寂，是恶战之前暂时的沉寂。

偌大一座机场，只剩下几名地勤人员和乐以琴、董明德两名飞行员。白天，乐以琴和董明德驾驶战机在南京上空盘旋、低飞，好让守城军民看见自己的空军还在巡航首都。返航之后，他们隐蔽好战机，商量好第二天的行动计划，再各自回寝室休息。

乐以琴怎能安然入睡？他深深怀念着故乡四川芦山的老屋、迁居成都后的家院、讲解《朱柏庐治家格言》时虔诚的父亲、川剧舞台上的英雄人物……二十三岁，他已经是亿万中国人爱戴的空军“四大天王”之一。

他真想仰天长啸！

他又想起了华西协合中学校友们常去聚会的成都武侯祠。

成都武侯祠约建于南北朝时期，与始建于公元221年的刘备陵寝相邻，后来合为一体，是中国唯一的君臣合祀祠庙。百姓们习惯于叫它武侯祠。唐朝大诗人杜甫曾有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在武侯祠中，祭祀诸葛亮的庙堂上高悬的岳飞手书《前后出师表》的拓片，常让华西协合中学的校友们读得热血沸腾。

南宋绍兴八年，岳飞路过南阳，拜访当地的武侯祠，遇到大雨，便宿于祠中。深夜，岳飞秉烛观看祠中咏叹诸葛亮的诗文，读着读着，便泪如雨下。当天夜里，他耿耿难眠，一直坐到天色微明。道士端来热茶，呈上纸笔，恭请岳大元帅留下墨宝。于是，岳飞挥泪走笔，不管工整还是朴拙，随着心诵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憋在胸中的抑郁，尽随笔端倾吐而出。

乐以琴深深感受到，这一幅岳飞手书《前后出师表》的拓片，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从诸葛亮到岳飞那支撑着民族精神的浩然正气。

于是，乐以琴铺开稿纸，写下一行字：我的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