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初放·爱自己，要趁早（7）

风吹向何方

十七八岁的少女，已经对未来的人生有了期许。张爱玲想要的人生，应该是处处充满惊喜的，她希望像母亲和姑姑一样，走出去，到遥远的异国看一看，拥有精彩的人生。

海上的风，应该充满一种叫作“希望”的味道吧？张爱玲幻想着自己能像母亲和姑姑当年一样乘上邮轮，逃离晦暗的少女时光。

对于此刻的张爱玲来说，去英国留学，是她未来的人生计划。而留学需要钱，这钱又只能伸手向父亲要。黄逸梵也曾托人同张志沂商谈张爱玲出国留学的事情，可张志沂打定了主意避而不见，无奈，她只好让张爱玲自己向父亲提。

为此，张爱玲连向父亲开口的日子都仔细挑选过。站在鸦片烟馆门口，她反复徘徊，好不容易积攒起的一股勇气，却在冲进门的刹那被一股带着浓浓焦煳味儿的烟雾冲撞得支离破碎。那一刻，她有些惊慌，连讲话的语调都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仿佛在发表一场演说：“我要去英国留学……”

若是她能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对父亲撒个娇，或许事情便不会像后来发展的那样激烈。张爱玲以一种“义正辞严”的演说方式提出的留学请求，取得了极坏的效果。父亲大怒，说张爱玲是受了别人的挑唆。孙用蕃则直接语带讽刺地说道：“你母亲离了婚还要干涉你们家的事。既然放不下这里，为什么不回来？可惜迟了一步，回来只好做姨太太。”

如此刻薄的言语，黄逸梵听说后却只轻轻发出一声“哼”。但张爱玲听得出来，母亲的那一声“哼”里有痛恨，也有得意与不甘。毕竟是黄逸梵主动离开的张志沂，离婚之后黄逸梵频繁地更换男朋友，可惜再也没能觅得一份稳定的情感。

其实，张志沂拒绝女儿出国留学，一部分原因是他真的拿不出留学的费用。他和孙用蕃的主要经济来源是房租，但光是两个人吸鸦片烟的开销就要花掉大半，再加上张志沂向来爱摆阔，所以勉强维持日常收支平衡已是不易。

可这是张爱玲第一次规划自己的人生，怎能轻易放弃？于是，她和母亲联手，悄悄地为自己未来的人生打拼。留学考试并不容易通过，黄逸梵专门为张爱玲请来英文老师和数学老师。那是一笔高昂的补习费用，张爱玲记得英文老师每个小时的费用是五元钱，那是张家一个佣人一个月的工资。每次补课，张爱玲都要徒步走上很久，只为了省下一点车费。

就在张爱玲埋头于实现留学梦的时候，繁华的上海突然陷入战争的恐慌之中。见日本人打了进来，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生。住在张家位于苏州河畔的老宅里，张爱玲每天都能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以及逃难者的惨叫。上海一下子变得不太平了，黄逸梵提议让张爱玲住到自己这里来，但这需要征得张志沂的同意。张爱玲特意挑选了一个孙用蕃不在的时间跟父亲说了这件事，不过她不敢说去母亲那里，只说姑姑要她过去住一段时间。张志沂并没有反对，只是低垂着双眼说了一个字：“嗯！”

张爱玲在黄逸梵那里住了两个星期，刚一回家，就被孙用蕃劈头盖脸地一番叱问：“这么久，干吗去了？怎么你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张爱玲不屑与她多说，只是偏过头不看她，回答道：“我和父亲说过了。”

“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我吗？”话音未落，孙用蕃一巴掌打向张爱玲。几乎是出于本能，张爱玲想还手，却被两个佣人拉住了。孙用蕃尖叫着向楼上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她打我！她打我！”

张爱玲从未想过，在这个已经不被她寄予太多情感的家里，竟然会上演一出激烈的惨剧。父亲听到孙用蕃的尖叫，趿拉着拖鞋从楼上冲了下来，不问青红皂白地揪住张爱玲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怒吼：“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在父亲拳脚之下的张爱玲，如同一只破布娃娃般被打得东倒西歪，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耳朵已经被打聋了，可父亲依然没有停手。仿佛电影慢镜头一般，张爱玲挨打的过程被拉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张志沂才终于被人拉走。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张爱玲好不容易才重新看清眼前的一切，父亲愤怒到扭曲的脸在眼前逐渐清晰，她的脑海里却在回响母亲说过的话：“万一他打你，不要还手。不然，说出去总是你的错。”

母亲还是了解父亲的，在那样一个传统到腐朽的家庭里，一个“不孝”的罪名足以压垮一切。于是，张爱玲放弃了反抗，勉强支撑起摇晃的身体上了楼。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把自己关进浴室，小心检查着脸上和身上的伤痕。她是那样恨自己遭到的不公的待遇，终于，气愤战胜了理智，她再一次冲下楼，要把父亲告到巡捕房去。

一直冲到大门口，张爱玲才绝望地发现，父亲竟然命人把大门锁上了，要将张爱玲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张爱玲无奈地转身看着那黑沉沉的房子，她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那里，每向房子走一步，她的脚步便越发沉重，仿佛即将踏入一处人间炼狱，等待她的只有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