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倾城·在最美的年华相遇（5）

被战火撕碎的梦

静谧的时光，是文学给予张爱玲的。香港大学有一座包罗万象的图书馆，这里种类繁多的图书总能给张爱玲一种舒心踏实的感觉。只要是英文书，不论什么类别，哪怕是物理或是数学，张爱玲也会爱不释手地翻看。小说自然是张爱玲最喜欢的，她沉浸在故事情节里面，小心翼翼地生怕拼错某个单词而误解了作者的意思。

时光伴随着墨香静静流淌，然而一颗突如其来的炮弹，一下子将静好的岁月炸成了碎片。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张爱玲仿佛突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发现现实世界已经成为真实的噩梦。人们哀号着奔跑在被炮弹炸塌的楼房之间，却找不到一处安全的容身之所。在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梦想都被炸得粉碎，香港大学的大考也因为战争的爆发不得不中止。

战争最能考验人性，张爱玲亲眼见证了许多养尊处优的同学在战争中的奇葩反应。有一位家里非常有钱的女同学，穿着向来讲究，哪怕是去参加一场舞会都要准备好几套不同的行头。当战争到来时，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有适合战争时期的衣服穿！张爱玲觉得太可笑了，后来，那位女同学借来一件宽大的黑色棉袍，用来搭配战争时期紧张的气氛。

还有一个来自马来半岛的漂亮女生名叫苏雷珈，在学校催促大家赶快下山避难的危急时刻，她竟忙着把自己最华丽的衣服整理好，又不顾别人劝说，执意搬着两个装满了华服的大皮箱下山。

来自中国内地的艾芙林一度标榜自己担惊受怕惯了，一点也不害怕战争，可学校附近的军事要地遭到轰炸的时候，她却是第一个哭得歇斯底里的人，之后不断对身边的人讲述自己在内地经历过的可怕战争，吓得其他女生瑟瑟发抖。大家躲在宿舍里，尽量省着吃手里存留的粮食。艾芙林却突然变得很能吃，还不断劝大家都要努力地吃，因为她觉得很快就要没机会吃了。结果她吃得太多，得了便秘。

反而是炎樱的从容与大胆超乎张爱玲的想象。哪怕身处流弹之中，她也敢一个人冒死进城去看电影，回到宿舍还能独自在楼上洗澡，流弹震碎了玻璃，她还在悠闲地泼着水唱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当有人感叹战争破坏了自己的沙漠之旅时，炎樱却能笑呵呵地说，不要紧，等仗打完了再去。

炎樱永远是乐观的，因为她的存在，张爱玲在战争进行得最激烈的时候也能时不时地莞尔一笑。

在战争面前，每个平凡人都显得那样弱小。张爱玲无法阻止战争，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自己保持从容。她甚至可以利用战争带来的空闲时间看书，即便藏身之地光线昏暗，即便炮弹也许下一秒钟就会炸下来，她依然能专注地读书。

日寇的飞机来轰炸时，张爱玲和同学们都躲进宿舍最下层。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房间，在这里，张爱玲不由得想起自己被软禁的半年时光。此时的孤独与无助，与当年如出一辙，她忽然想到自己的家人，她想知道，如果自己死在这里，他们会不会为自己哭泣？

食物变得越来越珍贵，哪怕是菜汤里飘着蠕动的虫子，大家也要硬着头皮吃下去，因为不吃会饿，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几天之后，香港大学正式停止办公，所有人不得不离开宿舍，无处可去的张爱玲索性和一群同学去参加守城工作。可刚刚报了名，一场空袭就开始了，她亲眼看见一架日本轰炸机俯冲下来，耳边的警报仿佛撕裂了所有人的耳膜。在死亡面前，他们只能拼命地逃跑，一群人缩在一个门洞子里面，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张爱玲忽然觉得自己的守城者身份是如此可笑，她连做到自保都难，凭什么去守城？她平静地望着门洞子外面的世界，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电影。

后来，漫长的轰炸总算结束了，缩在门洞子里的人一哄而散，纷纷挤上街边停靠的电车，奔向各自的归途。

张爱玲不久之后得知历史教授弗朗士被杀了，那是张爱玲最喜欢的一位老师。弗朗士是英国人，在张爱玲的记忆中，他总能因为一些简单的事情快乐起来。他喜欢返璞归真的生活，把家里唯一的一辆破旧汽车留给佣人买菜用，自己无论去哪里都是走路去。弗朗士是英国剑桥大学毕业的高才生，总能把历史课讲得很生动。课堂上的他特别迷人，张爱玲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