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西南夷 老当益壮(2)
首先,司马相如以朝廷对外征讨的声威和成就,以巴蜀“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全力为汉武帝辩解。声称征发巴蜀士卒只是为了供奉礼品,保卫使者不发生意外。为尊者讳的意思十分明显。不过,处理这一事件,要同时兼顾皇帝、唐蒙、文翁等地方官员、巴蜀民众四个方面,厘清轻重缓急,并非易事。因此,文中的斥责之意,似乎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可能。
其次,司马相如不仅斥责了文翁等地方官员,也斥责了唐蒙和巴蜀民众。看似打击一大片,然而都是一笔带过而已。因为尽人皆知,是汉武帝刘彻任命唐蒙为中郎将率兵前往夜郎的,文翁等地方官员也是奉命行事;而且开通西南夷是汉朝廷的大政方针,还要继续完成此项任务,司马相如本人也赞成这一行动。
再次,《谕巴蜀檄》重点斥责的是什么人呢?不难发现,是司马先生所谓的“至愚”之民。司马相如把巴蜀民众分为两类,一类是“乐尽人臣之道”的“贤人君子”,另一类是“自贼杀,或亡逃抵诛”的“巴蜀行者”。司马相如树前者为边民的榜样,以当官、享乐、传名来开导和规范巴蜀民众;对后者则指摘他们有“不忠死亡之罪”,连带着指摘了那些“行者”的“父兄”以及专管教化的官员有“不教诲之过”。
最后,不得不问,“陛下之意”究竟是什么?《谕巴蜀檄》开篇便概述了汉王朝对外征讨的全局。北有匈奴,南有南越,西南则有西南夷,但北方匈奴为汉之心腹之患。文翁想起了两年多前,即元光二年,汉军在马邑伏击匈奴主力的失败。马邑之战,拉开了汉、匈大规模战争的序幕。为了集中力量反击匈奴入侵,必须保证作为大后方的蜀地社会秩序不发生大的动荡。然而,中郎将唐蒙却大规模征发巴蜀吏卒,让各郡大兴徭役,以严厉的军法“诛其渠率”,从而引起了巴蜀社会震动。这便是皇上不能允许的;这也是汉武帝派司马相如发布檄文、晓谕巴蜀父老的本意。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看,即从国家大政方针的全局上看,自己确实未能准确地理解圣意,司马相如的批评和斥责似乎并无太大的不当之处。文翁以大局为重,严于律己,不禁自我反省起来。
这时,邛、筰的首领听说夜郎等地已与汉朝交往,得到了很多赏赐,因而大多数人都希望做汉朝的臣仆。司马相如了解这一情况后,回到京师,便对皇上说:“邛、筰、冉、駹等地离蜀很近,道路容易开通。秦朝曾在那些地方设置郡县,到汉朝开国时才废除。如今真要重新开通,设置为郡县,其价值超过南夷。”于是,元光五年,汉武帝任命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节出使,笼络西夷。蜀人翘首以待,“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这里的“蜀太守”自然就是文翁。他对司马相如的尊敬,既来自于官场仪礼的要求,也出自对司马相如才情的深入理解和衷心佩服。
司马相如开通西夷之后,汉朝廷按通南夷夜郎的方式对待西夷,给他们设置了一个都尉、十多个县,统统划归蜀郡管理。文翁便迅速与这些新设立的县建立联系,日夜为完善郡县体制,保持新设县社会稳定,发展新设县之经济而奔忙。故清代果亲王著《成都》诗云:“教始文翁敞学堂,坐移邛筰入儒乡。”
如此一来,原有的关隘纷纷拆除,汉朝的西南疆域扩大了。西边到达沫水和若水,南边到达牂柯江,以此为边界,开通了灵关道,在孙水上建桥,直通邛、筰。
不料这时候,风云变幻,北方军情紧急起来,汉朝廷加速修筑朔方郡城,以便凭借黄河驱逐匈奴。为了集中力量对付北方劲敌,皇上下令暂停开发西南夷。
但是,暂停并不意味着通西南夷任务结束。元狩元年,汉武帝命令王然于等人从西夷的西边出发到达滇国。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这即是说,文翁从五十二岁到离开人世,最后的二十五年,都在为开发西南夷而忙碌着。在每次行动前准备粮草、舟车和吏卒;行动中随时做好后勤保障,保持蜀地社会稳定,发展农业、手工业;行动后则为巩固和治理新设之县而持续不断地付出自己的心血。
汉武帝成功招抚夜郎地区,改设犍为郡,是中国西南方向自秦灭巴蜀之后,又一划时代的大事件。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在其《天下郡国利病书》中说:“唐蒙浮舟牂柯之策,诚为凿空。”认为唐蒙通夜郎,其价值可以和张骞“凿空”通西域的壮举相提并论。
唐蒙、司马相如等人,在略通西南夷的大事件中站在第一线,劳苦功高,理应彪炳史册。然而,站在幕后的郡守文翁及郡县官吏们,多年为之操劳,却默默无闻。在《史记》《汉书》《汉纪》和《资治通鉴》等史籍中,多处记载了唐蒙通西南夷的基本史实,文翁等相关人员在其中则全部被隐去了姓名,仅以“巴蜀太守”“蜀太守”等相称。也许史家们有自己的行文需要,但是,文翁老年时候留下的这一光荣篇章,不应该隐没在历史的汪洋大海之中而不为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