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应帝王(1)

书名:庄子复原本本章字数:2436

题解

魏牟版初始本、刘安版大全本、郭象版删残本和古今《庄子》一切版本,“内篇众家并同”,《应帝王》均为内篇第七。本书把庄子亲撰的《应帝王》1086字,复原于魏牟版内篇第七。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补脱文2字,删衍文4字,订讹文9字,厘正误倒2处。

庄撰《应帝王》,篇名读作:应帝之王。应,训顺应、因应,非训应该。“帝”、“王”二字,不可连读。“帝”指天道,“王”指“王德之人”、“素王”。篇名读法之本篇内证:全文七章,前六章五见“王”而未见“帝”,第七章三见“帝”而未见“王”。篇名读法之异篇外证:《养生主》“帝之悬解”,“帝”指天道。《齐物论》“王倪”、《德充符》“王骀”,“王”均指“王德之人”。

庄子之时,“王”是人的顶级名相,“帝”不可用于人。然而庄子之时,“人王”僭称“天帝”已露端倪。前288年秦昭王、齐湣王僭称“西帝”、“东帝”,旋即失败。

后于庄子的荀况,始创“帝王术”,韩非、李斯学之,进献秦王嬴政。近人王闿运亦治“帝王术”,杨度学之,进献总统袁世凯。古今士人所治“帝王术”,均非“自为帝王之术”,均为“使王称帝之术”,无不进献于尚未称“帝”之人,从不进献于业已称“帝”之人。荀况“帝王术”之“帝王”,同于鲁仲连“义不帝秦”之“帝秦”,“帝”均为动词,“王”、“秦”均为名词,均不连读为名词。

庄子殁后六十五年,李斯运用学于荀况的“使王称帝之术”,帮助韩非信徒秦王嬴政以“人王”僭称“天帝”,终获成功。

郭象反注:“夫无心而任乎自化者,应为帝王也。”误训“应”为“应该”,又以“人王”成功僭称“天帝”以后的悖道史实,倒释“人王”僭称“天帝”之前的顺道文本,错误连读“帝王”为名词,全反庄义。

“应帝之王”,兼寓二义:第一义,顺应真帝的王德之人。第二义,因应假帝的王德之人。第五章核心寓言,至人壶子寓第一义,寓言情节寓第二义。第六章点题卮言,“无为名尸”至“亦虚而已”寓第一义,“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寓第二义。

全文可分七章,寓言六章,卮言一章。

前四章之四寓言,分别阐明道家价值序列“道德仁义”,贬斥庙堂伪道之“仁义=道德”。

第五章之巫相壶子寓言,是本篇核心寓言。完整阐明“既其文”的“闻道”之后,如何“既其实”地付诸“成道”实践。首篇《逍遥游》预伏的内七篇最大悬案列子“犹有所待”,至此抵达大结局。

第六章为卮言章,阐明终极至人论。

第七章之浑沌寓言,是内七篇的收尾总寓言,回应内七篇的开篇总寓言“鲲化为鹏”。

《应帝王》是《大宗师》总摄为知“丧我”而“闻道”、为行“存吾”而“成道”之后,猛烈批判庙堂伪道的庄学“政论”之篇。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

蒲衣子曰:“尔乃今知之乎?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臧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盱盱;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

而未始入于非人。”

今译

啮缺问道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而雀跃大喜,前去转告蒲衣子。

蒲衣子说:“你如今明白了吗?虞舜不及伏羲。虞舜,他仍然希望褒奖仁以约束民众,也得到了民众拥戴,然而动机尚非出于非议真人。伏羲,他寝卧之时悠闲安宁,醒觉之时逍遥自适;一时以为自己是马,一时以为自己是牛;其知真实可信,其德甚为纯真,因而没有入于非议真人的危险。”

肩吾见狂接舆。

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汝?”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庶民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尔曾二虫之无知!”

今译

肩吾拜见佯狂的接舆。

佯狂的接舆问:“日中始对你有何教诲?”

肩吾说:“教诲我说:‘君临众人者以己意颁布法令、规定正义,庶民谁敢不听而接受教化?’”

佯狂的接舆说:“这是欺骗民众的伪德!如此治理天下,犹如入海凿河而使蚊背山。圣人治理天下,是治理外物吗?自正己生而后躬行天道,仅做确实力所能及之事而止。况且小鸟尚知高飞以躲避弓矢网罗之害,鼷鼠尚知深挖洞穴于神丘之下以躲避烟熏挖掘之患,你竟比鸟鼠二虫还要无知!”

无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

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渺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暇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又复问。

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今译

无根漫游殷阳,来到蓼河岸边,恰好遇见无名人而问:“请问如何有为于天下?”

无名人说:“去!你这鄙陋之人,为何问出令人不快的问题?我正要顺应造物者而做人,做够以后就驾乘莽渺之鸟,飞出六合之外,遨游于无何有之乡,静处于空旷无垠之野。你怎么有空用治理天下撄扰我的德心?”

无根又问。

无名人说:“你只须遨游德心于恬淡,冥合神气于浑沌,顺从万物之自然而不存偏私之心,而后天下就得到治理了。”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响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老聃曰:“是於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畋,猿狙之便来藉,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

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今译

阳子居拜见老聃说:“有人在此,反应迅疾,强壮有力,通彻明物,学道不倦。如此之人,可否视为圣明之王?”

老聃说:“这算什么圣人?胥吏容易心系末技,这是劳苦身形而惊扰德心之人。况且虎豹的斑纹招来猎杀,猿猴的便捷招来捕捉,如此之人可以比于圣明之王吗?”

阳子居惭惶地问:“请问圣明之王如何治理天下?”

老聃说:“圣明之王治理天下,功绩覆盖天下,而似并非自己之功;化育施及万物,而民众无须倚待;有些民众不知其名,听任万物自喜;而他立足于深不可测的道极,遨游于无有形迹的道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