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胠箧(1)

书名:庄子复原本本章字数:2165

题解

《胠箧》被后于魏牟的《吕览》钞引,必在魏牟版外篇。刘安版、郭象版仍在外篇。

本书把魏牟版、刘安版、郭象版外篇《胠箧》1281字,复原于魏牟版外篇第二十。校正郭象篡改和历代讹误:订讹文12字。

《胠箧》文风、义理均异于蔺撰、魏撰诸篇,撰者当为其他庄子弟子或再传弟子。

篇中言及“田成子十二世有齐国”,证明撰于前264年田齐第十二世齐王建即位,至前240年魏牟卒年之间,撰者必非庄子。高亨以《吕览》钞引此句为据,认为《胠箧》撰于前221年秦灭齐之后。高亨之论,既与《吕览》成书于前239年抵牾,又与吕不韦死于前235年,其时秦未灭齐抵牾。又有学者以高亨之论为据,推论《庄子》成书于《吕览》之后,推论《庄子》钞引《吕览》。高亨之论既误,据之推论亦误。

或撰《胠箧》,全文连贯,不宜分章,为明层次,分为七节。通篇义理绵密,层层推进,大异于内七篇之“支离其言”。主旨鲜明,反复重言,大异于内七篇之“晦藏其旨”。寓言仅一,又不独立,大异于内七篇之“寓言十九”。二用“尝试论之”,三用“世俗之所谓”,四用“何以知其然邪”,七用“人含其”,句法、章法单调,大异于内七篇之“其辞参差”。以老演庄,多引老言。文风直白,缺乏蔺且之含蓄蕴藉。持论激烈,缺乏魏牟之辛辣戏谑。唯其义理绵密,层层推进,反复重言,不避语复,有助于理解跳跃极大、省略极多的老、庄义理。

老聃、庄子、蔺且、魏牟无不褒扬“圣人”,从不贬斥。本篇开启贬斥“圣人”之先河,为魏牟版外篇仅有之例。刘安版新外篇《骈拇》、《马蹄》、《天道》承袭。

本篇两处贬斥“儒墨”,郭象篡改为“杨墨”。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向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

今译

为了预防开箱、掏袋、撬柜的小盗而有为于守护准备,那么必定捆紧绳结,加固锁钮,这是世俗所谓知者。然而大盗一至,就会背柜、举箱、挑袋而逃走,唯恐绳结、锁钮不够坚固。那么世俗所谓知者,不正是为大盗积聚货财的人吗?

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

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网罟之所布,耒耨之所刺,方二千余里;阖四境之内,所以立宗庙社稷,治邑屋州闾乡曲者,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

今译

所以尝试论之:世俗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藏货财的人吗?世俗所谓圣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货财的人吗?何以知道如此呢?从前齐国毗邻的乡邑相互望见,鸡狗的叫声相互听闻;罗网所布之处,犁锄所耕之地,方圆二千余里;全部四境之内,所用来建立宗庙社稷,治理采邑、屋井、州县、闾里、乡党、部曲的,何尝不是师法圣人呢?然而田成子一旦杀害齐君而后盗窃其国,所盗的岂仅邦国呢?连同圣知之法也一并盗取。所以田成子虽有盗贼之名,然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议,大国不敢征伐,十二世拥有齐国。那么这不是窃取齐国连同圣知之法,用于守护盗贼之身吗?

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揭则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

今译

尝试论之:世俗所谓至知之人,有不为大盗积藏货财的人吗?世俗所谓至圣之人,有不为大盗守护货财的人吗?何以知道如此呢?从前关龙逢被夏桀斩首,比干被商纣剖心,苌弘被周王刳肠,伍子胥被吴王碎尸,所以四人虽然贤明,然而身形不免于刑戮。所以盗跖的徒属问盗跖说:“盗也有道吗?”盗跖说:“往于何处没有道呢?凭空臆测室内的积藏,是圣;入室在前,是勇;出室居后,是义;知晓可否入室盗窃,是知;分赃平均,是仁。五者不具备而能成为大盗的,天下从未有过。”由此看来,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能立身,盗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能横行。天下善人很少,然而恶人很多,可见圣人有利天下很少,然而危害天下很多。所以说:嘴唇揭起而后牙齿寒冷,鲁国酒薄而后邯郸被围,圣人降生而后大盗兴起。抨击圣人,放过盗贼,而后天下始能治理。水源枯竭而后溪谷空虚,山丘削平而后深渊充实,圣人死灭而后大盗消失,就天下太平而没有变故了。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揭诸侯、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