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合罕的文治武功
窝阔台登上大蒙古国的“大位子”后,在许多场合下,他被尊称为“合罕”。这一头衔,也逐渐成为对他的一种习惯性专称。“合罕”含义比较清晰,它有“众汗之汗”的意思。不过,这一称号很可能是后来所赋予的,正如《元史》用他的庙号“太宗”来称呼他那样。
窝阔台是一位合格的统治者,无论是作为蒙古部众的大汗,还是作为汉地臣民的君主,他对蒙古国家的治理都是富有成效的。
在内政建设方面,面对漠北本土、中原汉地以及广大的西域地区,他进一步完善国家制度,强化国家机器,提高大汗权威。
窝阔台推行一系列政策,在漠北草原实行“新制”:开始建立朝仪,规定黄金家族诸宗王在觐见大汗时,需行跪拜礼节;对宫禁和护卫制度,也作出了具体的规定,如“凡当会不赴而私宴者,斩。诸出入宫禁,各有从者,男女止以十人为朋,出入毋得相杂”等;颁布《大札撒》,宣布对成吉思汗既有成规的遵循,同时对违反法令者则严惩不贷;确定牧民赋税额度,要求“蒙古民有马百者输牝马一,牛百者输牸牛一,羊百者输羒羊一,为永制”(《元史》卷二《太宗本纪》)。这就是“百取一”的标准,也常被称为“羊马抽分”例。像这样的税制,在成吉思汗的时代,是不曾出现过的。
随着蒙古在中原汉地征伐的继续以及统治的巩固,窝阔台采纳汉地谋臣的许多建议,进行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方面的改革。他在即位次年,就于中原汉地设置具有地方财务行政区划性质的“十路课税所”。1231年,窝阔台采纳耶律楚材的建言,设立中书省,以耶律楚材为中书令,粘合重山为左丞,镇海为右丞。1234年,他任命失吉忽秃忽为中州断事官,“主治汉民”,以燕京为治所,时称为燕京行尚书省。1235年,窝阔台下令检括中原户口,根据蒙古的分封传统,将检括所得的民户,分封给诸王、贵族和勋臣,并在此基础上制定出新的税法,主要是税粮和科差两项:税粮一般规定民户纳丁税,每丁两石,驱口五斗;科差则每两户出丝一斤交政府,五户出丝一斤,输于投下(即封主,指蒙古诸王、贵戚等),称“五户丝制度”。丙申岁,蒙廷又“析天下为十道,沿金旧制画界”,以整顿中原地区的地方行政区划。丙申年还有一项十分重要的政策,就是在各路、府、州、县守令之上,普遍设置达鲁花赤(原意为“掌印”者,即督官),以加强对各地的直接统治。
此外,在加强对汉地的军事控制方面,庚寅岁,蒙古汗廷开始将成吉思汗时期所授予的万户、千户符节收回,并予换授,这就是所谓“庚寅,有旨收诸将金符”。这一年,蒙廷召集汉地将帅赴漠北朝觐,以便换赐符节,进一步确立窝阔台对中原汉地各武装势力的有效掌控。当年,窝阔台开始整饬兵马,预备亲征金朝:“庚寅,先帝新登基,将亲举兵南伐,乃大集诸将问以方略。”
在整个大蒙古国范围内,窝阔台还广置仓廪,遍设驿站,并且任命契丹人耶律楚材管理汉人赋税,牙剌瓦赤掌领西域赋税。
窝阔台统治时期的另一大功业是建立新的都城。成吉思汗的大斡耳朵设在怯绿连河上游的曲雕阿兰之地(今蒙古国肯特省)。1235年,窝阔台开始于鄂尔浑河上游旁建国都喀拉和林,并在和林周围建立行宫。喀拉和林成为大蒙古帝国的首都。
喀拉和林的宫殿是模仿中原的宫殿来建造的,其中以万安宫最为典型。喀拉和林所在的周边地区,自突厥时代以来就一直是草原游牧政权的中心所在。成吉思汗时期,喀拉和林起初是作为蒙古西征统帅部的所在地,因此有汉文史籍记载认为,是太祖(成吉思汗)定都和林。实际上,这并不准确。真正大规模营建和林城并将其定为首都的是窝阔台。当然,这也可以说是在成吉思汗的基础上所确立的。喀拉和林不仅是蒙古帝国的都城,在当时也是一座国际性的城市,往来东、西方之间的传教士,对这个城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大元立都于大都之后,和林地位下降。元灭亡之后,喀拉和林更是逐渐衰落。今天,曾经辉煌的都城已只剩残存地表的一些石柱以及基址痕迹了。
在对外扩张方面,作为大蒙古帝国的第二任大汗,窝阔台对于蒙古帝国的持续扩展,也充满了野心。其中,最为重要的对外征服战争就是灭金和发动第二次西征。
成吉思汗西征前夕,曾命令木华黎及其家族全权经略华北。成吉思汗西征归来后,灭金的行动一直在持续推进。不过,终其一生,他并没有完成灭金的宏图伟业。成吉思汗寄望于后世子孙能最终消灭金国,他在“临终遗言”里指示:“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河南唐河)、邓(河南邓州),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元史》卷一《太祖本纪》)这是一个富有远见的“联宋灭金”战略计划。窝阔台继承汗位之后,遵循成吉思汗的遗训,采取了联宋、直捣汴梁的攻金策略。
1231年,蒙古分三路攻金,由今山东、河南、陕西三个方向展开。其中东路军由斡陈那颜统领,从山东一翼展开攻击;窝阔台领中路军,强渡黄河,由洛阳挺进,以求正面突破;拖雷则率领主力西路军,绕过陕西军事重镇潼关,强行借道宋境南下,再经由唐、邓迂回北上。
1232年正月,蒙古军与金军在三峰山展开决战,金军大败;四月,蒙古军进围汴京。1233年初,汴京城破,金末帝哀宗逃至蔡州(河南汝南)。此时,南宋与蒙古结盟出兵,合围蔡州。1234年春,蔡州城破,金王朝宣告灭亡。窝阔台灭金之后,蒙古人在华北确立起切实的统治秩序。
灭金次年,为进一步获取武功以巩固地位,窝阔台召集诸王、大臣,商议大蒙古国的对外征战计划。蒙古的矛头指向了中亚、中亚以西以及南宋和朝鲜半岛等地区,其中主要的目标在蒙古帝国的西面,蒙古历史上的第二次西征由此揭开序幕。
早在1229年的时候,窝阔台就曾派遣绰儿马罕率领三万蒙古军征讨以札兰丁算端为首而重建起来的花剌子模国。至1231年,札兰丁败亡,花剌子模国由此宣告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1235年,窝阔台召开忽里台,与诸王决议征讨钦察部、斡罗斯诸公国以及孛烈儿(波兰王国)等未臣服的国家和地区。此次西征主要由各支宗室居长者统兵出征,万户以下的各级那颜,也派出长子随军出征,因此这次西征又被称为“长子西征”。拔都虽为朮赤嫡次子,但因受其兄斡儿答的推戴而继承朮赤汗位,成为此次西征诸王之长。察合台系的居长者为拜答儿,长孙不里也随同出征。窝阔台系长子贵由、拖雷系长子蒙哥等,也都领兵出征。
此番西征以拔都汗为首,实际作战统帅则由成吉思汗的“四狗”之一、老将速不台担任。窝阔台合罕原本渴望御驾亲征,不过在宗王们的强烈要求下,他留镇漠北蒙古本土,享受大汗尊贵而悠闲的生活。这次西征的蒙古军队的规模大约在十五万人,当然这并不包括那些随时随地加入的协从部队。
1236年春,蒙古诸王与主将速不台等领军出发。当年秋天,各路蒙古大军齐会于伏尔加河畔。冬,蒙古军队计划分两翼展开攻击:左翼由蒙哥率领,主要负责攻取伏尔加河下游钦察草原西部地区;老将速不台则率领右翼军队,攻取不里阿耳(位于伏尔加河中游)等地。最后,全部军队集中力量对付斡罗斯诸公国。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两翼进攻即大获全胜。
1237年秋,西征诸宗王召开忽里台,商议征服斡罗斯诸地。1238年初,征服斡罗斯的焦点,主要是以围攻基辅城而展开的。至1240年秋季,蒙古各路西征军聚集于基辅城下。在拔都、蒙哥、贵由等指挥下,蒙古军队昼夜不停轮番攻城,基辅很快便落入蒙古军队之手。
1241年初,斡罗斯诸公国被完全征服。蒙古西征军队经过休整之后,又分兵侵入孛烈儿国和马札儿国(今匈牙利),并向西里西亚地区进军。1241年年中,蒙古西征军的先头部队甚至曾一度进抵维也纳附近的诺伊施达,不过由于遇到激烈抵抗,很快便又撤离。这年年底,窝阔台合罕在汪吉河附近冬猎之后,欢庆宴飨,彻夜狂饮,至次日黎明时暴崩。当时,西征军还在西进的狂飙突进中,拔都甚至领军越过多瑙河。
1242年初,窝阔台的死讯传到西征的蒙古军队中,军队开始人心动摇,已无心继续攻城略池。窝阔台长子贵由、拖雷长子蒙哥等人,急于东还蒙古本土争夺汗位,其他蒙古宗王也需返回漠北参加忽里台,推举新汗。于是,拔都汗不得不下令蒙古军队停止进攻。当蒙古宗王都在迅速返回蒙古本土的时候,拔都本人却领军缓慢东还,于1243年回到伏尔加河下游地区。蒙古第二次西征由此宣告结束。
蒙古第二次西征横扫西亚和中亚地区,抄掠东欧、中欧诸地,整个西欧呈现束手就擒之势。蒙古人击败了钦察人、不里阿耳人、斡罗斯人、孛烈儿人、马札儿人等,并且再次刺激了西欧的贵族们。当时的教皇和欧洲基督教国家的统治者们,将蒙古的入侵视为是上帝给予的“天惩”。他们根本无力应对,只能暗自祈祷。《诺夫哥罗德编年史》记载了蒙古入侵所带来的那种震撼:“由于我们的罪恶,我们不知道的部落来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的语言是什么,他们是什么种族,他们信仰的宗教是什么——只有上帝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从哪里跑出来的。”正是由于基督教世界对蒙古人的恐惧,他们借用突厥人对蒙古人的叫法“鞑靼”来称呼蒙古人,因为这一语词使他们联想到“地狱”一词。此后这一语词也成为西方人称呼东方的蒙古人及其同类的常用代名词。
作为第二次西征的重要结果之一,窝阔台合罕把钦察草原和斡罗斯地区的主体部分分封给了朮赤的后裔们。拔都汗以亦的勒河(伏尔加河)下游的萨莱城为中心,最终建立起一个独立的汗国。这就是蒙古四大汗国之一的钦察汗国,又称“金帐汗国”。
窝阔台被元世祖忽必烈追尊庙号为“太宗”,谥号“英文皇帝”。关于窝阔台的历史评价,《元史》卷二《太宗本纪》称:“帝有宽弘之量,忠恕之心,量时度力,举无过事,华夏富庶,羊马成群,旅不赍粮,称时治平。”显然,这全是溢美之词,也是中国历代正史对帝王的一种典型性评价。蒙古人自己书写的历史,又会作何评述呢?《蒙古秘史》保存了一段窝阔台对自己一生的评价。
窝阔台总结了自己的四项业绩:一是完成成吉思汗的夙愿,征服了金朝;二是在整个大蒙古国境内设立驿站,便利了使臣往来、军情传达和货物流通;三是在草原上无水的地方掘井,以使广大百姓能获得丰美的水草,生活更加富足;四是在各城池内设立探马赤军镇守,确保一方百姓的安全。此外,窝阔台又自我批评,认为自己做了“四件”坏事,简单归结起来就是好酒色、听信谗言。
比起那些自我宣称有“十全大武功”,或自称“有功无过”的帝王们来说,窝阔台对自己作出了“功过参半”的评价,这是值得人们敬佩的。他敢于自我检讨,对自己的“功过是非”有深切的自知之明。
窝阔台合罕是位宽厚仁道的大汗,拉施特的《史集》记录了他的四十八则逸事,这些逸事在汉文正史里是几乎见不到踪影的,也不太为当时其他汉文文献所记录。以下数则逸事可使我们更深入而立体地看到一位有趣的大汗形象:
[五]一个否认神圣的木速蛮(穆斯林)信仰的阿拉伯人来见合罕,跪禀道:“我在梦中看见了成吉思汗,他说:‘告诉我的儿子,让他尽量多杀些木速蛮,因为他们很坏。’”合罕略加思索问道:“他是亲自对你说的,还是通过怯里马赤(翻译者)对你说的?”那人回答道:“是亲口说的。”合罕问道:“你懂蒙古话吗?”那人答道:“不懂。”[于是合罕]说道:“你无疑是在撒谎,因为我确实知道我的父亲除了蒙古语外不懂得任何其他语言。”便下令将他杀了。
[八]有一个人一再请求从国库中给他五百巴里失(一种货币单位)的现金,用它们去做买卖。[合罕]吩咐给予。近臣们[向他]报告说,这个人没有可靠的担保,一个钱也没有,并且还欠多少多少的债。[合罕]吩咐给他一千巴里失,让他把一半付给债主,而用另一半去做买卖。
[十二][合罕]在打猎时,有个人献给他一个香瓜。他在那里[身边]没有任何现钱和衣服,他就向木哥哈敦(“哈敦”意为“妃子”,木哥为窝阔台的宠妃)说,让她把她耳上戴的两颗大珍珠给那个人。人们[告诉合罕]说:“这个穷人不了解珍珠的价值,让他明天来从国库领取所吩咐给予的钱和衣服吧。”合罕说道:“穷人没有耐性等候。这些珍珠反正会回到我们这里来的。”那些珍珠就按照吩咐给予了他,穷人便欢欢喜喜地回去了,并以不大的价格把它们卖了。购买者自言自语说:“这样稀有的珍珠适宜给皇帝用”,于是在另一天把它带给了合罕。[合罕]说:“我不是说过吗,[珍珠]会回到我们这里来的,穷人也没有受委屈。”他又把它们给了木哥哈敦,同时奖赏了献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