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亡南宋:江南若破,百雁来过
南宋对蒙古的了解,最初来自出使金朝的使者所带回的信息;蒙古人对于南宋的了解,也是通过金朝。因为金朝一直称南宋为“南家”,蒙古人只是在它后面加了个复数的形式,称南宋为“南家思”。
成吉思汗时代,蒙古与南宋之间最初的较量就已在川、陕边境地区出现。双方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也主要体现在对金境内各路义军和民间武装势力的争夺上。当时,蒙古军队的主要目标是西夏和金,南宋还不是它最为主要的敌人。
1230年,蒙古军队强行“假道”南宋攻金,迂回包抄金王朝所属的河南地区。双方多次出现冲突,不过都以南宋方面的失利而告终。1231年,蒙古又派出使臣到南宋,“约夹攻金”。
南宋对于蒙古方面提出的要求,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南宋当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金灭亡,南宋则危矣。金哀宗就曾遣使向南宋直言:“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于我,我亡必及于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若与我连和,所以为我者,亦为彼也。”(《金史》卷一八《哀宗本纪》)另一方面,南宋对于当年宋徽宗、宋钦宗二帝被金北掳的仇恨,以及宣和二年因“联金灭辽”而痛失中原的教训,仍耿耿于怀,此刻正想伺机报仇雪耻。
最终,南宋接受了蒙古方面的要求,决定联合出兵攻金。当然这主要是迫于形势。1232年,蒙、金三峰山决战之后,金朝精锐尽失,已无力回天。南宋派出名将孟珙,与蒙古军队一起合围蔡州(今河南汝南)。南宋端平元年正月,宋、蒙联军攻入金临时都城蔡州,金朝灭亡。
金亡之后,蒙、宋便已形成直接对峙的局面。宋、蒙之间的短暂结盟,很快就宣告瓦解。
蔡州城破之后,作为胜利雪耻的象征,南宋将领孟珙将金哀宗的遗骨运到了临安(今杭州)。南宋举国为之欢腾。宋、蒙间曾经约定,灭金之后双方应各自撤退。不过,双方并未就胜利之后河南地区的归属问题作出具体约定,河南地区成为暂时无人控制的空白区域。南宋端平元年六月,南宋方面欲抢占先机,主动出兵,试图收复包括东京开封、西京洛阳和南京归德(今河南商丘)在内的“三京”地区。然而,此举遭到蒙古方面的强烈反对。起初,南宋军队北上,来势汹汹,收复了汴梁等地,兵锋直指洛阳。不过,蒙古军队在将领塔察儿的率领下,很快就在洛阳地区击败了南宋军队。南宋不仅未能取得洛阳,甚至连原本获得的汴梁等地都相继失去。
1234年,正是宋理宗端平元年,故而这次事件被称为“端平入洛”。南宋试图恢复中原、收复故都的最后一次努力,由此宣告失败。蒙、宋之间长达四十多年的对峙,也由此揭开序幕。
太宗窝阔台时期对南宋的战争,主要在巴蜀、荆襄以及江淮地区展开。端平二年,窝阔台以南宋背盟为借口,分遣三路大军大举攻宋:西路军由二子阔端率领,重点进攻陕甘南部以及巴蜀地区;中路由三子阔出及宗王口温不花等统率,重点进攻南宋荆襄地区;东路则由大将阿术鲁负责,重点进攻徐州、邳州等江淮地区。南宋军队凭借“长江天堑”,从长江上游的巴蜀之地,一直到长江中下游的江淮之地,全线应对蒙古军队的进攻,蒙古军队并未占得太大的便宜,双方僵持不下。
宪宗蒙哥汗时期,蒙古对南宋的攻势有所加强,不过双方争夺的重点仍然是荆襄和巴蜀之地。蒙哥汗即位之初,即诏命“以茶寒、叶了干统两淮等处蒙古、汉军,以带答儿统四川等处蒙古、汉军”,“皆仍前征进”(《元史》卷三《宪宗本纪》),保持对南宋的攻势。次年,蒙哥汗派遣两个弟弟分道出征。忽必烈作为大弟,背负南征的重大任务,首先要进攻的对象应当就是南宋。由于南宋实行坚壁清野的政策,并且利用长江天险严防死守,忽必烈自度无可乘之机,于是转而绕道先行攻取位于今云南地区的大理政权。
南宋宝祐六年,蒙古分三道进军南宋,蒙哥汗御驾亲征,领西路军攻巴蜀;塔察儿率东路军攻荆襄地区;另一路则由在云南的兀良合台带领,自南北上,配合长江沿线的进攻。不过,由于南宋军民的顽强抵抗,蒙古军队未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蒙哥汗本人也殒命于合州钓鱼城下。虽然南宋遭到重大压力和损失,但并没有失去大局。
忽必烈起初并没有参与蒙哥的灭宋行动,因为他当时正受到蒙哥汗的猜疑,以脚病为辞,留在了北方。后来由于塔察儿率领的东路军在荆襄地区进展不顺,蒙哥汗才决定临时派遣忽必烈前去取代塔察儿。
忽必烈在荆襄前线的时候,见识到南宋江防的严密。在鄂州,贾似道以木栅环城,一夜间就建成了。忽必烈曾环顾扈从诸臣僚说:“吾安得如似道者用之?”(《元史》卷一二六《廉希宪传》)他对贾似道称赞不已。郝经对南宋的江防力量也大加赞赏:“右师满湖湘,左师溢巴峡,江浒连大屯,淮南拥骁甲。”(郝经《陵川集》卷四《渡江书事》)面对这种状况,忽必烈在荆襄前线毫无斩获。当身边大臣劝他赶紧北返争夺汗位的时候,他仍不甘心,声称大丈夫既然来到前线,怎能鸣金收兵、无功而返呢!不过,他最终还是与贾似道签订了和约,匆匆结束这次短暂的出征之旅,便挥军北上争夺汗位去了。
忽必烈即位之初,在心理上对南宋仍存有余悸,并无灭宋雄心。当然最为重要的是,忽必烈面临阿里不哥争位的威胁,以及中原世侯的问题,在中统、至元之交,蒙古与南宋之间边境地区的局势趋于和缓,沿江前线各战区处于战略相持阶段。
南宋朝廷对贾似道与忽必烈订立媾和条约并不了解实情。贾似道向朝廷邀功,谎称“江汉肃清”,蒙古退兵。由于权臣当道,南宋朝政紊乱,各派系之间互相倾轧。南宋景定二年,镇守四川泸州的大将刘整,虽屡立战功,却受到南宋四川制置使俞兴和策应大使吕文德等将帅的构陷,最后转而投降蒙古。刘整投降蒙古事件,是宋元战争整体局势开始发生巨大转变的关节点。
元廷从刘整那里获得重要军事情报,对于南宋虚实有了比较充分的掌握,作出了重大的战略调整。忽必烈将攻宋的战略重点,从蒙哥时代的川蜀地区,转移到了荆襄地区。这也就是刘整所提出的:“攻蜀不若攻襄,无襄则无淮,无淮则江南唾手下也。”此后,襄樊成为元灭宋战争的战略突破口。
至元五年,忽必烈命刘整、阿朮督率各路军马围攻襄樊。当时南宋方面负责镇守襄樊的是名将吕文焕,他是吕文德的弟弟。由于南宋方面的失误,襄樊被死死围困住,始终无法获得外援。吕文焕多次派人向南宋朝廷告急,无奈当时权臣贾似道根本不当回事,甚至还在杭州城里与众妻妾斗蟋蟀为乐。
至元九年,元军对樊城发动总攻。为了确保胜利,元军甚至从波斯(今伊朗地区)调来了工匠,制造攻城用的巨型抛石机和石弩。樊城最终陷落,吕文焕退守襄阳城。至元十年初,吕文焕孤绝无援,举城投降。南宋诗人、琴师汪元量对于襄阳失守之事评论道:“吕将军在守襄阳,十载襄阳铁脊梁。望断援兵无信息,声声骂杀贾平章。”(汪元量《增订湖山类稿》卷一《醉歌》其一)持续五年之久的襄樊战役,至此宣告结束。襄樊之战的失败,意味着南宋防御战略已趋于土崩瓦解。
元攻下襄樊后,忽必烈在众多将领的建议下,准备乘破竹之势,席卷三吴之地。然而,此时的忽必烈对于能否最终灭宋,其实仍心存疑虑。据称,他曾派遣近臣秘密到江西龙虎山,向张天师求符命。在获得吉兆的预示之后,忽必烈才最终下定灭宋的决心。
至元十一年六月,忽必烈正式下诏,兴师问罪于宋。他任命丞相伯颜、平章政事阿朮为统帅,领二十万军马顺江东下。长江沿岸重要江防地区的将领,多为吕氏子弟及其旧部,他们大多闻风归附。汉江流域、长江中游地区,很快大都被元军控制。
至元十二年七月,忽必烈命令元军分三路灭宋:左丞相伯颜率领主力部队,直接向南宋首都临安进发;右丞阿里海牙则领一路大军驻守湖北,并南下取湖南;蒙古万户宋都带,汉军万户武秀、张荣实、李恒,兵部尚书吕师夔等将领,率领另一路大军,直取江西地区。元军兵分三路,各路均由北向南进发,它最终也奠定了长江以南三大行省(湖广、江浙、江西)的分布格局。
至元十三年正月,伯颜率领的军队已驻扎在临安郊外,随时准备进入临安。当时临安城里已有民谣在传唱:“江南若破,百雁来过。”所谓“百雁”,就是“伯颜”之意。
此时的南宋朝廷,已日薄西山,摇摇欲坠。宋廷派大臣到伯颜军前乞求罢兵,表示臣服。南宋方面甚至提出:愿意对元称侄;如果不答应的话,也可以称侄孙;如果还是不答应的话,那只乞求封得一小国就可以了。然而,此时元灭宋的意志已不可逆转,南宋几乎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谢太后致信恳求伯颜,称自己处境艰难,“孤儿寡母”维持局面。当时的宋恭帝年仅五岁,谢太后希望元军能给予怜悯。伯颜毫不含糊地回答说:“尔宋昔得天下于小儿之手,亦失于小儿之手,其道如此,卿何多言?”(刘敏中《平宋录》卷中)意思是说,你宋的政权就是从人家孤儿寡母手中夺来的,现在大宋江山也丢在幼儿之手,没什么值得同情的。这确实是历史的吊诡之处:五代后周世宗柴荣病逝前,将七岁幼子柴宗训托孤给大臣,没想到赵匡胤黄袍加身,逼迫柴宗训禅位,夺取后周政权。伯颜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他曾作词称“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倨傲形态跃然纸上。
最终,临安城下,全太后和宋恭帝被掳至大都,所获得的优待就是“免牵羊系颈”的羞辱。谢太后则因为有病在身,暂留临安,不过最终还是被押解到大都,不久即死去。
南宋凭借“长江天堑”,阻缓了蒙古铁蹄南下的进程。蒙古军队以及中原的汉人武装,几乎没有水上作战的经验;而面对南方特殊的地形和气候所形成的酷热和湿气,他们显然是极不适应的。因此,蒙古攻宋的战争,也完全不像他们在欧亚草原地区纵横驰骋那般顺畅。欧亚草原东、西两端均为大陆性气候,蒙古人更适应那里的地形、气候。
南宋成为13世纪对抗蒙古军事势力最为长久的国家,若从端平元年蒙古灭金算起,至德祐二年正月元军入临安,南宋军民抵抗了蒙古军队四十多年。这绝非偶然。南宋是蒙古人所攻打的国家当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它不仅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而且它的军事力量,尤其是水上的军事力量十分强大。那些说南宋太过文弱的说法,其实并不符合历史事实。
南宋最终难逃灭亡,其实也主要归咎于其自身。当日权臣当道,政治腐败,南宋有识之士曾评论道:“无一事之不弊,无一弊之不极。”(《宋史》卷四〇七《杜范传》)
南宋虽然已亡,不过许多忠诚于南宋的遗民,仍然不能接受南宋已亡的事实,甚至发出“此地暂胡马”的呼吼,表达出一种南宋必再复兴的期待。然而,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