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神宗赵顼 第三节 曲折的实践:风云涌动的朝廷与后宫
神宗与王安石等人大张旗鼓地改变沿袭已久的各种制度,势必激起朝野内外的强烈反响。朝中以司马光为首的守旧派反对王安石进行的变法,每一项新法颁布之后,朝廷中都会出现近乎白热化的争论。
在现代许多人的心目中,司马光是个因循守旧、食古不化的顽固分子,其实不然。面对严重的社会问题,司马光也主张改革现状,并提出自己一整套治国主张。司马光不止一次向神宗进言,要从用人、理财等方面缓解已经出现的各种弊端。但随着变法的深入,司马光与主持变法的王安石之间分歧越来越大。就其竭诚为国来说,二人是一致的,但在具体措施上,各有偏向与侧重。
正是因为如此,变法派与守旧派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不仅朝中的司马光、范镇、赵瞻纷纷上书陈述对新法的不同看法,就连在京外的韩琦、富弼等元老重臣也不断向神宗表达自己对王安石及其新法的不满。司马光与吕惠卿为了青苗法还在神宗面前争辩不已。神宗虽预料到实行变法会遇到阻力,但守旧派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却是他始料未及的。与此同时,另一股势力也在影响着神宗,那就是来自后宫的巨大压力。
因为新法的实行,触及了宗室、外戚的切身利益。例如,神宗和王安石变革宗室子弟的任官制度,使不少远房的金枝玉叶失去了得到官职的机会,因而招致他们的强烈不满。这些宗室子弟不仅向朝廷上书,甚至围攻王安石本人,拦住他的马,对王安石说:“我们和皇帝都是同一祖先,相公不要为难我们。”王安石严词拒绝了他们的要求,人群才不得不散去,可见,当时失去往日特权的宗室子弟非常愤怒。朝廷没收了向皇后父亲的部分财产,曹太皇太后的弟弟也受到了违犯市易法的指控,他们自然十分仇视王安石。以两宫太后及皇后、亲王为首的宗室外戚抓住一切机会诋毁新法。一次,神宗同他的两个弟弟歧王赵颢、嘉王赵頵一起玩击球的游戏,双方以玉带为赌注,嘉王却说:“我若胜了,不求玉带,只求废除青苗、免役法。”曹太皇太后是个认为“祖宗法度不宜轻改”的守旧派,在变法争论最为紧张激烈之时,两宫太后就常常在神宗面前哭泣,曹太皇太后更是对神宗说:“王安石是在变乱天下呀!”神宗与祖母之间感情极好,见到祖母如此伤心难过,心里必是十分内疚,恰恰此时,其弟弟歧王赵颢也从旁劝说神宗应该遵从曹太皇太后的懿旨,新法是不会带来什么好处的。神宗心烦意乱,怒斥歧王道:“是我在败坏天下,那你来干好了!”这是将心中的怒气和痛苦发泄在了弟弟身上。歧王诚惶诚恐,失声痛哭。神宗面临朝廷和后宫的双重阻力,内心的烦躁、矛盾可想而知。
巧合的是,自从新法颁行之后,各地就不断有异常的自然现象出现,像京东、河北突然刮起大风,陕西华山崩裂,一时间人心惶惶。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这些抨击变法,说这些是上天对人间的警告。熙宁七年,北方大旱,民不聊生。神宗为此忧心忡忡,他也开始相信这是上天的某种预警,并对自己继位以来所实行的一系列新法进行反思。正在此时,一个叫郑侠的官员向神宗上了一幅流民图,图中所描绘的景象使神宗大受震动,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惨不忍睹。神宗本想通过变法,使百姓安居乐业,他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第二天,神宗就下令暂罢青苗、免役、方田、保甲等十八项法令。尽管这些法令不久在吕惠卿、邓绾等人的要求下恢复,但是,神宗与王安石之间开始出现裂痕,互相的信任也受到严峻的考验,这对变法派而言,无疑是不祥的讯息。
反对变法势力当然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他们继续大肆抨击王安石以及新法。在这种巨大压力之下,王安石向神宗提交了辞呈。神宗最初没有同意,但在王安石的坚持下,最终同意王安石推荐官员代替自己的职务,这表明神宗并未完全放弃富国强兵的理想,而是要继续推行变法。于是王安石安排韩绛和吕惠卿主持朝廷事务。熙宁七年四月,王安石第一次罢相离开京城,出任江宁知府。
王安石离京之后,变法运动由韩绛、吕惠卿等人负责。此时,变法派的中坚力量为了各自的利益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吕惠卿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王安石离开后,他提拔亲族吕升卿、吕和卿等人,扶植自己的势力。同时打击变法派内部的其他成员,妄图取代王安石的地位。他打着变法的招牌,肆意妄为,引起朝中大臣的不满。韩绛等人强烈请求王安石返京复职,神宗也认为,只有王安石,才能挽回局面,熙宁八年二月召王安石回京复职。
王安石虽然回京了,但吕惠卿没有放弃自己的野心。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积极帮助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不仅不协助王安石推行新法,反而处处妨碍,公然挑拨神宗与王安石的关系。神宗发觉了吕惠卿的阴谋,最终将他贬出京城,但是变法派团结的阵营已经分裂。神宗此时将近而立之年,近十年的经历使得这位少年天子日趋成熟,对于变法有了自己更深的理解和打算,不再事事依靠王安石。君臣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因而改革之路越走越艰难。
熙宁九年六月,王安石的爱子王雱病逝,这对他的打击极大。王安石坚决求退,神宗于十月第二次罢免了王安石的相位。王安石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憾和满腹的伤悲离开了京城,结束了自己的政治生涯,退居金陵,潜心学问,不问世事。
王安石离开了,但神宗并未放弃改革的既定路线。王安石第二次罢相之后的第二年,神宗宣布改年号为“元丰”,从幕后走到台前,亲自主持变法。然而,变法依旧伴随着反对的声音,神宗亲自主持的新法同样遇到朝中群臣的异议。失去了王安石,神宗本就很伤心,现在又要独自面临巨大的压力,不免有些恼火,于是他决定实行更为强硬的手段来推行新法,严惩反对变法的官员。苏轼不幸成为这次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苏轼是北宋文坛成就卓越的大家,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并称“三苏”,其文章为天下所传诵,声名逐渐超过欧阳修,成为文坛领袖。但这位名满天下的才子在仕途上颇不得志,在他将近40年的官宦生涯中,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贬谪中度过的。
元丰二年,也许是苏轼一生中最黑暗的岁月。四月,苏轼调任湖州,他按照惯例向宋神宗上表致谢,谢表中有“知其生不逢时,难以追陪新进;查其老不生事,或可牧养小民”一句,多少带点发牢骚的意味。主张变法的一些人抓住这个机会,指责苏轼以“谢表”为名,行讥讽朝廷之实,妄自尊大,发泄对新法的不满,请求对他加以严办。御史李定、何正臣、舒亶等人,更从苏轼的其他诗文中找出个别句子,断章取义,罗织罪名。如“东海若知明主意,应教斥卤变桑田”,说苏轼是在指责兴修水利的措施;苏轼歌咏桧树的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被人指称为影射皇帝。“皇帝如飞龙在天,苏轼却要向九泉之下寻蛰龙,不臣之心,莫过于此!”这些人通过对苏轼诗文的“解读”,认定他讥讽皇上和新法,罪大恶极,理应处以死刑。于是朝廷便将苏轼免职逮捕下狱,押送京城,交御史台审讯。与苏轼关系密切的亲友,如苏辙、司马光、张方平、王诜,甚至已经去世的欧阳修、文同等20多人都受到牵连,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乌台诗案”。“乌台”是御史台的别称,据《汉书·朱博传》记载,御史府(台)中有许多柏树,常有数千只乌鸦栖息在树上,晨去暮来,号为“朝夕乌”。因此,后人将御史台称为“乌台”。
苏轼下狱后,其长子苏迈一直照顾他。在等待最后判决的时候,苏迈每天去监狱给他送饭。由于父子不能见面,所以暗中约好,平时只送蔬菜和肉食,如果有死刑判决的坏消息,就改送鱼,以便苏轼早做心理准备。有一天苏迈有事,不能去给父亲送饭,就托一个朋友代劳,但苏迈忘记告诉朋友他和父亲的约定,偏巧那个朋友给苏轼送去了一条鱼。苏轼一见大惊,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便写了两首绝命诗给弟弟苏辙。
其一:
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
百年未满先偿债,十口无归更累人。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其二:
柏台霜气夜凄凄,风动琅珰月向低。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
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后牛衣愧老妻。
百岁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
苏辙看到哥哥的两首绝命诗,痛哭流涕,悲伤不已。他立刻上书神宗,希望能以自己的官爵赎去其兄之罪。神宗欣赏苏轼的才华,并没有将其处死的意思,只是想借此警告那些反对变法的官员,名气再大的官员,要是对变法持异议,都将受到惩罚,颇有杀鸡给猴看的政治意味。神宗读了这两首绝命诗,感动之余,也不禁为如此才华所折服。加上当朝多人为苏轼求情,赋闲在家的王安石也劝神宗,圣朝不宜诛名士,就连重病在床的曹太皇太后也为此事责备神宗,神宗遂下令对苏轼从轻发落,贬其为黄州团练副使。经过一百多天的牢狱生活,苏轼离开京城,前往黄州。巨大的挫折并没有改变苏轼豪爽的性格,饱经忧患的人生体验反而激发了他创作的热情,在黄州的日子,苏轼写下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等脍炙人口的诗句。
“乌台诗案”发生后,神宗没有停止改革的进程,亲自对熙宁年间的变法措施加以调整,继续推行,并着手对官制进行了一次大的改革,使变法运动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变法是一条异常艰辛的道路,其间神宗虽然有过怀疑和动摇,但最终还是坚持下来。忧国忧民的神宗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和热情都投入这场大变法之中,为实现富国强兵的目标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