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似无情却有情
西江月
司马光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大多数人对司马光的记忆少不了那篇《司马光砸缸》的课文,故事中的少年冷静、智慧、果断。也许,那个时候他就已是与众不同的存在,许多年后,依旧如此。
司马光生于光州光山,父亲司马池任光山县县令,便以“光”字为其名。他六岁读书,七岁诵文,言谈举止似成人,得到不少大臣的赏识。二十岁那年,参加会试,中进士,从此平步青云。
在人生最灿烂的时刻,他遇见了那位女子,并写下了这首《西江月》。
那是一次宴会,席上之人皆是京中权贵,丝竹管弦,轻歌曼舞,一室脂粉香。司马光静静地坐在角落,不喜言谈,不喜敬酒,望着眼前的一切,如同局外人。这种宴会无非是饮美酒,品佳肴,赏美人,索然无趣。此时,他心中已有一丝后悔,早知如此格格不入,便不该来。
忽然,一个轻盈的身影闯进了他的视线,那女子绾了松松的髻,化了淡淡的妆,眉宇间透着几分慵懒。她是一位舞姬,却不浓妆艳抹。有人喜欢朱砂痣,就有人喜欢白月光,这女子便是此夜的白月光,撩拨着宾客的心弦。
月色如水,女子翩然起舞,青烟翠雾般的衣衫,柳絮游丝般的舞姿。人们对于美的事情从来不拒绝,恰如此刻,多少人觉得自己遇见了爱情,恨不得立即带着她远赴天涯。在座之人皆为之着迷,唯有司马光一人保持着清醒与冷静。
他仅投去欣赏的目光,用世间最美的词来形容她:“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她的发髻、她的妆容、她的罗衣、她的舞姿,哪一样不是倾国倾城?若她不是舞姬,或许,他们会有未来。可惜,她的出身并不光彩,一个舞姬,卑微又渺小,命如草芥,遭人厌弃。
司马家是书香世家,绝不会允许勾栏瓦舍之人入府,这样的女子,甚至没有资格成为司马家的妾。他只能轻叹一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相见不如不见,多情不如无情。今夜,固然美好,却不如没有美好。他宁愿没遇见她,也不愿遇见了又要忍痛舍弃。他不忍去招惹她,怕沾染一身桃花债,更怕情难自控,勾起剪不断的相思情。多情的人那么多,最后大都成了薄情之人,与其多情,不如无情。没有开始,便不会有结束。
那一夜,他没有挽起她的手,没有同她说一句话,甚至,都不曾知道她的姓名。
当喧嚣过后,笙歌散尽,醉酒初醒,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庭院深深,明月斜挂,四周一片宁静。词人孤独地站在院中,回想起女子的舞姿,只觉得如梦似幻,太美,美到无法拥有。
他愿意用世间最美的词来赞美她,却不愿意娶她进门。后来,人们偶尔会提起那位女子,谈论起这首《西江月》,闻之,司马光只是一笑而过,淡淡地道:“都是年少无知。”
一个冷静的人该多么懂得克制,哪怕是面对爱情,依旧当断则断。他可曾想起那个女子,可曾有过遗憾?他又是如何将悲伤化解的?
多年后,尚书张存有意将女儿许配给司马光,司马光自是答应,明媒正娶,迎张氏过门。这才是属于司马光的爱情,从此之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二人成婚三十多年,张氏无所出,司马光也未曾有过纳妾的想法。相传,张氏曾偷偷买下一名女子,有意安置在家中。那女子为了引起司马光的注意,问司马光:“中丞是个什么书?”司马光严肃地道:“中丞是官职,是尚书。”女子见司马光如此冷漠,便也不再纠缠。后来,张氏又选了相貌清秀的丫鬟,送去司马光房中,这次,彻底惹怒了司马光,他怒声道:“夫人不在,你来见我作甚!”此后,张氏便断了为他纳妾的想法,二人收养了一个孩子,名为司马康。
司马光与张氏相守一生,未曾纳妾,在那个时代,是爱情最珍贵的样子。也许,他也遇到过白月光般的女子,只不过,他克制了内心的冲动,弱水三千,取一瓢足矣。对待爱情,对待婚姻,本应有一颗真诚的心,他这样要求自己,也这样要求别人。
宋仁宗年间,李玮迎娶福康公主,公主厌恶驸马,便与内侍梁怀吉等人深夜饮酒,李玮母亲杨氏于另一室偷看,公主发现后怒斥杨氏以下犯上,并动手殴打杨氏。事后,公主连夜跑回皇宫,夜叩宫门,向宋仁宗哭诉委屈。次日,群臣得知公主夜叩皇宫禁门,纷纷上谏,宋仁宗迫于压力,只能将看守宫门的官员治罪,又将公主送回驸马府。福康公主不肯日日面对不爱之人,精神几近崩溃。公主与内侍的流言蜚语已经传遍京城,司马光先后上书《论公主内宅状》及《正家札子》,逼迫宋仁宗惩戒公主。宋仁宗无奈,只能褫夺兖国公主的封号,降为沂国公主,内侍梁怀吉发配洛阳扫皇陵,驸马贬知卫州。
内侍何错?公主何错?驸马何错?他们只是在错的时间爱上了错的人,谁也没有错,谁也没有罪。在这件事情上,司马光身为臣子,只考虑了法,未考虑到情,他也没有错。只怪他活得太过清醒,哪怕知道爱情无罪,也要求人们恪守礼法,哪怕是公主,也不例外。
他甚至希望每个人都能如他一般,真真正正做到“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每个人都在负重前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怎么爱,如何爱,都由自己选择,代价亦由自己承担。
爱情,从来没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