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二章 永乐时期——永乐皇帝的攻守之道(五)

书名:长城之外:北境与大明边防本章字数:4817

四月二十四日,大军至清水源。永乐皇帝于马上向皇太孙朱瞻基指示山川险易及将士之勤劳,又问他说:“汝知吾所以为此者乎?”朱瞻基答道:“陛下岂为图其土地,利其资畜,而勤远略哉?顾此虏禽兽之性,虽施以天地大恩,不知感戴,暂服而遽叛,非狝薙之,久亦难制。昔禹之征苗,文王之伐崇、密,皆非得已也。陛下尊居天位,享四海之奉,岂不自乐?而仰劳圣躬,跋涉远外者,无非欲驱此除此虏于遐荒绝漠,令一迹不敢近塞下,使子孙臣民长享太平之福耳。”这听起来似乎是刻板的溢美之词,但永乐皇帝认为“孙之语,吾之心也”,喜而嘉纳之。

五月初一,永乐皇帝又给朱瞻基讲述为君之道。他说:“前代帝王,多有生长深宫,狃于富贵安逸,不通古今,不识民难,于经国之务瞢然弗究,而至于亡者。朕常以之为戒。汝将来有嗣统之责,须勉力学问。于凡天下之事,不可不周知;人之艰难,不可以不涉历,闻见广而涉历多,自然心胸开豁。于万几之来,皆有以处之而不差矣。如此,非惟不负祖宗之付托,亦有福泽被及下人矣。汝勉之!勉之!”

朱瞻基之勇武,亦令永乐皇帝颇感喜悦。早在三月二十七日,军至一山坡时,有野兔起于马前,永乐皇帝命朱瞻基射之,朱瞻基只发一箭,野兔应弦倒地,众皆欢呼。永乐皇帝喜道:“射虽小艺,一发即中,亦人所难。”最后,兔子被带往营地厨中加餐。五月二十三日,大军次饮马河。永乐八年北征时所采用的步步为营战略,在此发挥了巨大功效。粮食均被运至沿线粮仓,兵仗局又以神机铳、炮、盔甲、马甲等军械各200件,明甲1000套送至军前。战前,军中还颁行一份冗长而复杂的交战赏罚号令。官军有疾病者,令太医给药,仍未能治愈者,即送万全城休养。此外,永乐皇帝还谕安远侯柳升道:“士卒是将帅手足,将帅非士卒不能独成功。若为将素不得士卒心,猝有缓急,能出力相援耶?尔等宜尽心抚恤,无令失所。”

那么,敌军又在哪里?他们似乎长于机动,难觅行踪。在五月初四时,永乐皇帝就曾对前锋都督刘江说道:“骑士哨瞭,若遇寇,东走即瓦剌之人诣阿鲁台者,西走即阿鲁台部下往瓦剌者,须并执之。盖虏情多诈,不可不察。”

到了五月二十二日,都督朱荣报称,敌数千人正在向东行进。永乐皇帝认为,此必瓦剌军队,遂令朱荣遣精骑前往密探。临行前,永乐皇帝又告诉朱荣,从土剌河往饮马河处有捷径可走,且水草丰茂,可省三四日马程。如敌人果真向东行进,则速从捷径回来报告,则皇帝本人将亲率大军进驻饮马河,捉拿敌人。随后,刘江果来报告敌军正往东行进,永乐皇帝遂命大军进驻饮马河,准备瓮中捉鳖。同时,他还判断瓦剌军的辎重在后,无法跟随轻骑突进,故拨1000精骑给刘江,令之与朱荣相机抄略其后。战前,他还告诫全体将士:“五军将士,今深入虏地,一二日必破虏。临阵之际,齐力奋勇,所诛者惟首虏。毋夺财物,毋掠妇女,毋虐老稚,毋杀降附。违者斩!”

初战始于六月初三。前锋都督刘江于康哈里孩遇敌,斩获数十人而回。永乐皇帝闻讯,猜测敌军随后将至,于是命令所有营地严加巡防,称“虏中亦有能汉语者,或夜假言语相通,因而劫营,当谨备之”。次日,明军抓获瓦剌间谍,称马哈木率军距此约60公里。知敌不远,永乐皇帝甚喜,命诸军尽早启程。又次日,即六月初五,刘江等巡哨,见敌军前来,速驰回报。永乐皇帝亦命全军兼程而进,以迎虏寇。为了防止皇太孙朱瞻基遭遇不测,永乐皇帝特命铁骑五百贴身护卫朱瞻基。

六月初七,决战时刻到了。马哈木等见明军行阵整列,遂屯兵山巅,不敢往前。永乐皇帝则命铁骑数人前去搦战,瓦剌军不堪其挑,奋勇向前。明军以神机铳、炮等火器立毙数百人。炮阵掩护之后,永乐皇帝亲率大军冒矢突进,安远侯柳升、武安侯郑亨、宁阳侯陈懋、成山侯王通等亦率军攻敌之左右翼。经过一天鏖战,瓦剌军阵亡数千人,余众败走。明军一直追击至土剌河,斩获无数。马哈木、太平等皆脱身远遁。战后,明军收兵,永乐皇帝回中军见到朱瞻基。他告诉朱瞻基:“虏尚未远,夜中尤须慎防。迟明追扑之,必尽歼乃已。”朱瞻基则认为:“陛下督战勤劳,天威所加,虏众破胆矣。今即败走,假息无所宁,敢返顾乎?请不须穷追,宜及时班师。”事实上,朱瞻基的预见是正确的,瓦剌军已败归,明军也于六月二十五日起陆陆续续班师。阿鲁台的军队呢?很明显,明军与瓦剌的战斗中,阿鲁台始终未现身。六月十九日,大军回到饮马河,阿鲁台遣使称因近来患疾,不能来朝。永乐皇帝遣徐晟等前往慰劳,并赐之米100石、驴100匹、羊100头,又别赐其部属米5000石。阿鲁台复遣使拜谢。班师途中,永乐皇帝敕令皇太子向天地、宗庙、社稷告祭,并颁天下诏,以告诉天下臣民这一凯旋喜悦。诏文曰:

朕祗奉天命,抚驭华夷,惟欲乂安,咸得其所。瓦剌黠虏,僻处穷荒,与其丑类,岁相仇杀,败亡丧殁,存者无几。朕即位之初,抚摩存恤,授以封爵。数年以来,凭仗朝廷,始得休息,乌合为群,即复骄恣,辜德负恩,背违信义,擅弑其主,执我使臣,侵扰边境,豺狼无厌。朕不得已,躬率六师以讨之。师至撒里怯儿之地,贼兵迎战,一鼓败之,追至土剌河,贼首答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不度智能,扫境而来,兵刃才交,如摧枯朽,追奔逐北。兽狝禽戮,杀其名王以下数千人,余虏宵遁,遂即日班师。至饮马河,和宁王阿鲁台之众悉诣军门朝,推诚待之,劳徕抚辑,令回部落。呜呼!奉行天威,扫腥膻于绝塞;绥宁顺附,覃恩慈于远人。用靖边陲,佚我黎庶,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纵观太祖、永乐时期的数次北伐,可以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即每逢身陷重围,行将战败之际,无论是鞑靼、瓦剌或其他敌人,他们的首领总是能在明军的层层包围中脱身而逃。通常,明军采用的战术是通过诱徕或追击,将敌人赶入包围圈,而敌军首领最终总是能巧妙逃遁。也许,明军并不十分迫切地想要缉拿贼首。我们猜测一种可能但未见诸史料记载的原因是,明军在进攻之际并未被要求必须擒拿敌首,因此他们并不会在战斗中刻意去寻找敌首踪迹。当然,我们还有疑问的是,假如真的抓住了马哈木或者其他瓦剌领袖,他们会怎么处置?这一点尚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对于主动请降的敌人,明军总能待之以礼。

就在明军行至边防线附近时,永乐皇帝告诫诸军勿要践踏民田,惊扰民务。他说:“朕出师讨寇,本为百姓。百姓劳于耕作,躬望秋成,况临边苦寒之地,衣食尤艰。今大军入关,朕已遣人巡视,敢有蹂践田禾、取人畜产,悉执送北京,处以军法。统率不严者罪同,尔将士俱慎之。”

无论此次北征是否可以被定义为成功,它毕竟一度维护了明朝的地位和边防安全。但是很快,随着时间推移,北征的负面效应正在逐步显现。战后,阿鲁台又遣使向永乐皇帝索要163个各级职事以授其部属,同时索取米3000石,永乐皇帝一并赐之。不久,永乐皇帝又谕宁夏总兵官、宁阳侯陈懋,称马哈木虽势穷力孤,但仍准备剽掠甘肃等处,令之严加关防。一度安宁的西北边防局势再度紧张起来。与此同时,阿鲁台似乎也成了烫手山芋。就在永乐皇帝答应他前项封赐后不到4个月,永乐十二年十二月底,阿鲁台再次遣都督锁住等390人为使入朝贡马,并再次索要各级职事计275个,钞币、绢布若干。永乐皇帝再次从之。

时局风云莫测。永乐十三年正月初八,明朝与草原的关系再度迎来重大调整。是日,瓦剌顺宁王马哈木、贤义王太平、安乐王把秃孛罗等遣使贡良马50匹以谢罪。其使称:“数年以来,仰戴皇上大恩,如天罔极。前者不能约束部属,致犯边境,且拘留使臣舍黑撒答等,实非本心,皆为左右所误,致负大恩。天兵远临,死罪万万。今惭惧无地,痛自追悔,伏望天地大德,曲赐赦除,俾得自新,仍朝贡如初。”永乐皇帝览奏毕,认为“黠虏尚敢巧言文过”,显非出自真心。但群臣皆认为,“夷狄禽兽,不足与较。惟天德广大,无物不包,请姑容之”,永乐皇帝最终接受了他们的建议,原谅了瓦剌方面曾经犯下的错误。现在,明朝终于出现了前述——瓦剌和阿鲁台均向明廷纳贡称臣——的情况。尽管表面上看,这两个在草原中互相角逐的势力均在明朝的羽翼下,但实际上呢?从史料看,时局的发展正在变得越发凶险。来自辽东方面的谍报称,阿鲁台正遣人往朵颜等卫征兵,而瓦剌人马亦已到阿忽马吉之境。二者的动向甚为可疑,永乐皇帝严令边防诸军昼夜谨备,不可怠忽。

也许,还需要再发动一次北征,永乐皇帝如是想。为此,他开始为新的战役作准备。永乐十三年十一月,朝廷大臣开始讨论此前北征中所暴露的问题。行在兵部尚书方宾认为此前军官常以借口躲避出征,各处守备所用武器质量也存在问题。他说:“军政修明,武备整饬,则国家无警急之虞。我太祖高皇帝,肇造区夏,法令严明,将士用命,东征西讨,用集大勋。皇上肃清内难,祗守成宪,屡垂戒敕,为将者必体士卒之心,为兵者必听将帅之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队伍整齐,兵甲坚利,庶几可以御侮靖乱,安内服外。而今之掌军卫者,略不究心,一遇征发,百弊并见。士卒精壮者,诈为罢软不行,将校畏怯者,谬托事故苟免。故皮败纸联以为甲,腐筋朽角合以为弓,其他器械敝陋尤甚,苟且因循,积有年岁。既往之罪,必须追究,庶几将来有所警戒!”永乐皇帝是其言,命御史监督征发和造械,如有违令,一例治罪。他还命天下诸将用心操练士兵,整肃行伍,明年春天效仿太祖例,各带精兵入京接受皇帝检阅;又令辽东总兵官都督刘江选女真将官及精锐士卒同赴北京阅武。到了来年端午节,永乐皇帝又御东苑,与文武大臣等观击球、射箭等体育活动,并赐钱钞与各级文武臣僚、诸军卫士、普通百姓。

永乐十七年十二月,由于整个动员、募兵、操练精兵的进展缓慢,出现重重瑕疵,永乐皇帝决定敕谕天下武臣,向他们分享自己的忧虑,并训诫他们要公忠体国,不废军武。敕文曰:

自古国家盛衰存亡,未有不系于武备之张弛。汉唐世远,置不言,近代宋太祖、太宗受天命,将勇兵强,削除暴乱,四海晏然。及其子孙弗率,武备不修,丑虏僭窃,驯至海内分裂,宗社丘墟。元以胡人主中夏,世祖时戎部严整,甲兵强盛,天下宁谧。传至数世,嗣主荒淫,王纲纽解,军政废弛。群雄并作,竟至覆亡。我皇考太祖高皇帝受天命,定天下于时,将帅效忠,士卒奋勇,肃清奸宄,遂建洪业。朕嗣位以来,夙夜惕厉,唯恐蹈宋元覆辙,以坠皇考丕绪。尔等世有爵禄,与国家同休戚者,修饬武备,为国爪牙,此尔等之责。所宜夙夜究心,用副倚注。而比来纪律废弛,队伍空虚,军士逃逸死亡,悉付不问。甚至通同有司受赇,卖放取军,明有程限,今纵其在外至五六年,或十余年不回,及回所取,军十无一二,猝有缓急,何以应调。武备若此,国何赖焉!是皆尔等下不恤军,上不忠国所致。自今宜鉴古人之得失,体国家之委任,修职务,抚士卒,实军伍,缮器械,使兵政振举,武卫克严,奸宄不作,朝廷有磐石之安,尔等亦永保富贵。若不遵朕言,仍蹈前失,必罪不宥矣!

永乐十九年,明朝的军事动员愈加频繁。很明显,明朝已经无法同时维系与阿鲁台和瓦剌的双边关系了。在这数年间,明廷与瓦剌的关系日渐亲善,而与阿鲁台的关系却出现恶化倾向。永乐十六年,太监海童、指挥柏龄等出使瓦剌,贤义王太平、安乐王把秃孛罗等奉表贡马。时顺宁王马哈木已故,其子脱欢请求承袭父爵。永乐皇帝俱皆从之。永乐十七年五月,海童等返京,贤义王太平遣其子乃列忽率军护送,至半途遇寇,乃列忽奋勇击退强盗。永乐皇帝听说之后,大加赞赏。而另一方面,明朝与阿鲁台的关系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潜藏危机。永乐十九年正月,阿鲁台遣都督脱脱木儿赴阙贡马,但脱脱木儿在明军边防驻地附近洗劫过往商旅。永乐皇帝遣使戒谕阿鲁台毋得胡作非为,而阿鲁台似乎并不听命。从《明实录》记载看,“虏自是骄蹇,朝贡不至”。

数月后,瓦剌使臣返归,永乐皇帝再次派太监海童随行前往瓦剌,赐给瓦剌彩币等物,并敕谕瓦剌诸部:“往年寇边之罪,已在赦前,一切不问。自今其头目人等,能摅诚来归,悉授以官。”而与阿鲁台方面的关系却在持续恶化。早在永乐十七年十一月,中兵马指挥司就曾在京师市集抓获一名阿鲁台的使者,此人横恣无赖于市,强夺他人财物。永乐皇帝命械送阿鲁台自行处置,并告诉他:“自今遣人朝贡,及于边境市易者,宜戒约之。能守朝廷之法,则两使往来,边境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