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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正统时期——英宗皇帝的多事之秋(二)

书名:长城之外:北境与大明边防本章字数:4727

正统元年十二月,镇守陕西都督同知郑铭等奏:“陕西地界,与东胜及察罕脑一带沙漠相接,胡寇侵扰,殆无宁岁。洮、岷等卫亦临绝塞,所控番簇,叛服不常。各卫官军恒被调遣,止余羸弱居民。比者,庄浪有警,虽有守备官军,临敌不能捍御。况瓦剌脱欢人马,比之诸胡特盛,其使臣有在甘宁等处久住,习知中国虚实。脱使亡归本土,必然泄我事情,导之入寇。访得各卫军丁及民间多有骁勇、精锐、通武艺之人,乞命廷臣前来慎选。及募自愿立功者,量加赏赉,给廪蠲役,严督训练,有警易为调用。又言巩昌府迭烈孙巡检司地方,密迩沙漠,止赖黄河为之限隔。每遇河冰冻合,辄调官军往戍,岁复一岁,秪为烦劳。乞将巡检司改设一卫,拓其城垣,修其墩隘,分兵屯守,庶几兵政有备,边境永安。”事实上,此事早在去年就讨论过了。兵部认可其议,出榜招募。六个月后,募得“军余民壮愿自效者”4200人,每人得布2匹,月给粮4斗。

总体而言,明军在北境防线西北段的防务仍然面临巨大压力,君臣之间累次引发对这一问题的讨论,而这是15世纪初以来还未出现的局面。据边报,阿台与朵儿只伯等长期游弋于宁夏附近,乘间侵扰。事态发展令人错愕,行在兵部尚书王骥、右侍郎邝埜竟锒铛入狱。英宗皇帝责之曰:“边情紧急如此,尔等何故迟延不议?欺朕年幼邪?”但作者怀疑这是否是英宗皇帝的本意,毕竟当时他才9岁。

英国公张辅与其他侯爵、五府、六部官员重新集议边备之事。最后,他们共同认为:“甘肃、延绥、大同、宣府,各边俱有镇守总兵等官,师旅不为不多,烽堠不为不备。然而残虏得为寇者,以守将提督之不严尔。欲便命将出师,则贼寇出没不常,初无巢穴可捣。为今之计,宜令各处镇守等官尽心措置,毋踵前为,遇贼剿除,不限分守。仍令蒋贵、赵安各率精骑时于贼人出没地方巡哨,遇贼追杀,毋纵入境。官军有功,计劳受赏,畏缩失机,量情行辟。其延绥地方旷远,都指挥王永所领兵少,乞将山西在京操备官军内摘2000人,举智勇都指挥一员管领,前去同永守备。其在京旧选官军四万,令成国公朱勇训练,以备有警。”英宗皇帝接受了这一建议。

又数日,英宗皇帝敕甘肃总兵官蒋贵、宁夏总兵官史昭、大同总兵官方政等曰:“即今冬寒,草枯马瘠。正残虏授首之时,机不可失。尔贵其率兵趋宁夏,尔昭其与贵会合出兵。尔政其率兵出境巡哨,为贵等声援。尔等先议出师之期,道里所由,并剿贼方略,密疏以闻。境外机宜,惟卿等所便,朕不遥制。”

至于其他地方各级将校军官,虽然他们会因为违反纪律受到朝廷批评,但法不责众,他们通常不会因此受到过多指控。奉命行事、埋头苦干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甘肃左副总兵都督任礼试图于春季发动剿捕敌人的攻势,但“贼人巢穴无常,莫知所止”,于是他请求朝廷暂且释放还在狱中的刘广以为向导,因为刘广长期在前线供职,熟知敌情。但英宗皇帝认为刘广“纵贼出入,罪当诛夷,不可释”,令任礼重新于甘肃官军中选得替之人。

正统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成国公朱勇奏称:“夷狄桀黠,从古为然。近闻瓦剌脱欢与朵儿只伯互相仇杀,势不俱立。臣恐其并吞之,余势益强大。乞敕各边广其储积,以备不虞。”英宗皇帝是其议,命严饬边防战备。

且不问边报是否准确反映敌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即朵儿只伯对宁夏的攻势日益凌厉。“达贼”多在庄浪、兰县及宁夏山后潜藏出没,时常纠合入寇宁夏,因此总兵官史昭不得不向朝廷求援。英宗皇帝一面以京畿卫所调拨宁夏协防,另一方面又令大同总兵官方政、都指挥杨洪率兵两万,都督蒋贵、甘肃右副总兵都督赵安亦从凉州出发,率兵前往与宁夏方面都督佥事丁信会合,出击清剿阿台和朵儿只伯的部队。这支部队预计将于两个月后与阿台、朵儿只伯的军队爆发一场全面生死战。明军的战略是,以凉州、宁夏方面的部队发动进攻,而以大同之兵填充两方因出击而造成的防守兵力真空。而弥补大同方面兵力缺失的是来自京畿的部队,因在大同边境的阿鲁台残部仍非常活跃。那么,这一切的最终结局又如何?

正统二年二月,瓦剌脱欢的使臣阿都赤等陛辞时,英宗皇帝告诉他们,明军即将对阿台、朵儿只伯发动大规模攻势。为防止误伤使节,朝廷会派兵护送使臣出境,并请使臣转达顺宁王脱欢,如两军夹攻阿台、朵儿只伯时相遇,令“两无相犯”。

三月,蒋贵来报:“先因达贼阿台、朵儿只伯等在宁夏山后潜住,上命臣等探其情实,与宁夏会兵剿杀。臣等累遣夜不收分途出境,直至宁夏贺兰山后,探知贼营移往东北。宁夏总兵官都督史昭遣夜不收谷聪言生擒达贼阿台部下同知马哈木,审知阿台等欲往亦集乃去。臣等议欲整搠军马,遇有声息,不分界地即往,相机剿杀,互相策应。”英宗皇帝命其小心行事,“尽心竭力,奋忠贾勇,以建大功”。

或许出于对他族的防范,镇守陕西都督同知郑铭等向朝廷奏报另外一个问题,即希望西安左卫等番、鞑官军通过调除的途径移居内地河南,分守南阳等偏远州郡。但朝廷对此事持谨慎态度。英宗皇帝告诉郑铭:“朕以此徒狼子野心,非可以仁义诱化,亦非可以法度制驭。若轻迁动,必然生疑。敕至,尔等再议可否。仍密切察听,如果各安生业,恒令管束官员关防抚恤。其或有强梁生事,决不可容者,具奏来闻。”复杂的多元民族矛盾一直是明朝西北地区常见的问题,因此,行在兵部尚书王骥在被释放出狱后,又重新被朝廷派往陕西、甘肃处理这些矛盾。临行时,英宗皇帝嘱托道:“陕西多夷人杂处,军中奸诈亦多,交引漏泄,故边境虚实动静,贼皆知之,得以纵横出没。卿其会议,寄居鞑靼、西蕃诸人当发遣者,如例徙之江南,以杜其患,当留者亦宜严关防、申禁令,使不得肆其奸。”

蒋贵声势浩大的进攻并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相反,明军却因此陷入后勤补给困难的窘境中。镇守陕西右副都御史陈镒向朝廷奏报:“都督蒋贵等奉敕征虏兵,至鱼海子逗遛弥月而还,虚糜馈饷。今夏旱,无麦,禾亦未植,第恐边储不继。乞敕总兵镇守等官,度事势缓急,储蓄多寡,或选兵守御,或去冗省费,养威蓄锐,以图后举。”英宗皇帝命王骥、任礼等前往合计陈镒所奏之事。随后,朝廷又令陈镒往宁夏、延绥等处遍历,协助史昭等处理当地大小政务。

很显然,蒋贵这次失败的远征令人大失所望。与他们大肆宣传相反的是现实中并没有反馈对等的战果。都御史等上疏弹劾蒋贵等人,理由是蒋贵等“怀奸失机”。王骥等奉命前往执行军法,将做出重大失误决策的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安敬斩首以徇。

六月初六,宁夏总兵官右都督史昭奏报:五月十六日,“胡寇五千余骑犯唐来渠,退驻三塔墩,剽掠马牛三千有奇。署都指挥施云,指挥刘理、戴全领兵哨备,玩寇不追,请治其罪”。但朝廷方面认为这一切罪责应归咎于史昭。英宗皇帝道:“昭等拥重兵,而达贼入境,不自追剿,乃归咎偏、禆以掩过,总兵、参赞所掌何事!”兵部左侍郎邝埜、都察院右都御史陈智等纷纷上疏弹劾史昭,英宗皇帝命朝臣集议此事。

我们前面问,这场征讨阿台、朵儿只伯的声势浩大的战役,结果怎么样?从这一系列事件看,怕是出师未捷即崩溃了。明军甚至没有真正与阿台、朵儿只伯交锋过,遑论战果。正统二年六月初八,英宗皇帝敕谕史昭,总结此次征伐的全过程。敕曰:

去冬,达贼匿宁夏山后,草枯马瘠,正殄灭之时也。朕屡敕尔等及都督蒋贵、赵安合兵剿之,尔等不遵朝廷之命,欲自为功。适贵进兵,而尔报云贼往亦集乃去,致贵趑趄不进。及了贼起营,驰报则缓不及事矣。尔等虽云领兵追剿,去贼仅一二程,乃畏缩不前,使贼得遁,失此事机。今贼又犯唐来渠,纵横劫掠,实尔等之咎。欲诿之于下,可乎?廷臣论尔等罪不可宥,其洗心涤虑,图以自赎,否则,以军法处之无赦。

史昭是安徽合肥人,同样行伍出身。他的从军生涯漫长而给人深刻印象。由于英宗皇帝的斥责,朝廷处罚了一系列措置失当的将官。其中,史昭就由宁夏总兵官右都督降为都督佥事,仍充总兵官。英宗皇帝还警告他们,如能立功,则官复原职,如再失机,则必置以军法。

接下来,事情朝我们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阿台、朵儿只伯竟遣使来朝纳款!难道这是那场一塌糊涂的战役所取得的战果吗?以作者愚见,这显然不太可能。更大的可能是,阿台和朵儿只伯的部队面临饥寒交迫的威胁,抑或受到瓦剌军队的威胁。总之,在七月初使臣阿鲁陛辞时,明廷仍慷慨地赐予阿台、朵儿只伯彩币等物。

然而,在使臣来京的同时,袭击却仍在继续。任礼奏称:“达贼寇庄浪,都指挥魏荣等率兵却之,生擒贼首朵儿只伯侄把秃孛罗”。英宗皇帝下令论功迁赏。这似乎表明,阿台、朵儿只伯阵营内部在明朝问题上存在分歧,抑或因所部过于分散,把秃孛罗方面尚不知阿台等与明廷媾和之事。

使臣阿鲁陛辞时,英宗皇帝还修书一封与阿台等人。信文如下:

尔等自和宁王没后,妻子老稚,不得宁处。近者,屡于边堡劫掠,盖饥寒切身,不得已故也。朕屡敕边将,不令出兵加害,又令兵部揭榜,宥尔等前罪,悉听自新。尔等今遣使臣来京,览其所奏,具见尔意,良用嘉悦。尔今欲求边方居住,乞粮接济,此诚改过迁善之意,转祸为福之机也。兹特遣指挥岳谦等,谕朕至意。尔等宜集众审处得当,遣大头目或亲信子弟来朝面议,朕即与封爵,任尔择近边利便处,居住耕牧,打围飞放,得以保全部属,作我外藩,实朕本心,亦尔之大利也。朕之此心,坚如金石,通于神明,尔更勿致疑,失此机会。若今东南海外诸番,国王与九夷、八蛮、酋长莫不归心向化,遣人朝贡,朝廷重加恩赉,令各安其所。即如昔时,和宁王阿鲁台至诚归顺,亦近我边北方居住,钤束部伍,不相侵犯,遣人朝贡,相与和好,恩待之礼,始终不替于时。尔等皆其部下,岂不知之?今既使臣往来相通,尔宜严加约束,更不令复来边境侵扰,则天心悦鉴,不惟多人受福,且俾尔子孙及部属人民,俱得永膺富贵,安享太平之福矣!

瓦剌对阿台和朵儿只伯形成的压力,显然也是他们对明朝称臣纳贡的原因之一。泰宁卫都督拙赤曾奏:“顺宁王脱欢遣部属剿杀阿台。”但朝廷对这一说法表示存疑。为防其诈,英宗皇帝还是令辽东、宣府、大同、宁夏、甘肃、延安、绥德等处总兵官用心哨备。

八月十四日,瓦剌脱欢遣都指挥佥事阿都赤等267人来朝进贡驼马等物,英宗皇帝命赐宴款待来使。正巧于次日,朵儿只伯的使臣阿蓝火者陛辞,英宗皇帝赐之彩缎等物,又敕谕之曰:

尔等比遣殿中阿鲁奏,欲率众来归,复遣知院伯蓝火者贡马,具见诚敬。数年来,尔等屡寇我边,朕宥不问。今瓦剌顺宁王脱欢,及哈密河州赤斤、罕东并兀良哈等处俱遣使奏请合兵征讨。朕以帝王视天下为一家,不忍加兵以毒尔众。尔果来归,听就近边,视水草便利处居牧,永享太平。若仍不悛,朕将从瓦剌等所请,尔悔不及矣!

在这里,有两点值得我们注意。第一,史料记述中阿台的名字不见了,似乎明廷认为他可能已经死了。第二,朵儿只伯改变了其以往的政策,决定向明朝称臣纳贡,显然与他从甘肃到辽东处处捅马蜂窝的行为有关。他的四处剽掠引起群愤,而瓦剌又是其强大的对手。因此,朵儿只伯希望能够寻求明廷的庇佑,而明廷自然也乐见其成。于是,明廷的态度也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从一心备战的姿态,恢复到宣德时期不插手草原诸部矛盾,充当居间调停者的位置。

但是,我们知道,明朝这些充满道德说教的措辞,充其量不过是在粉饰太平,掩盖早已纷纷扰扰的边防局势。宏观上来看,九月,行在兵部尚书王骥奉敕前往甘肃,与边将们集议平虏方略。其略为:“兵贵合而能分。若合兵于一处,则贼来或东或西,我军疲于奔命。宜分兵四处,各命将臣分领守御,自庄浪西抵古浪城,南抵黄河,东北抵宁夏界,以属都督李安;自凉州北抵镇番,南抵古浪,东北至板井,以属都督赵安;自甘州东过山丹,直抵永昌,北至胭脂堡,西至深沟垒,以属都督任礼;自肃州东接深沟,东北抵镇夷,西抵嘉峪,北抵天仓,以属都督蒋贵。俾其各守地方,训练士卒。贼至则各自拒御,去勿穷追。如贼大举入寇,则互相应援,并力截杀。如此则内外有备,将士齐心,军无奔走之劳,民省转输之苦。”朝廷认可了这一方略,命诸将尽快实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