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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成化时期——马不停蹄?疲于奔命?(四)

书名:长城之外:北境与大明边防本章字数:4886

一、延绥沿边一带,各处官军、土兵轮班防守,以次归农,皆为常制。自孛罗忽等继入河套,彼时兵力寡弱,调集客兵,必以土军为向道传报,以此班满,不得归农。而马不给刍豆,士不给军器,以致马毙军疲。然陕西、山西、河南三处军民输给,已及四年,每年财力不下数百万,兼以旱涝相仍,瘟疫交作,死伤不可胜计。而粮草每告不足,推原其由,辽东、甘肃虏难犯边,而不能久驻,惟河套北有黄河可据,中有水草,利于放牧,南有人烟,便于虏掠,以是久居不去。今欲省民力,当于声息稍缓之时,大同游兵令于朔州等处操候;山西游兵原为延绥而设,令于灰沟营等处操候;宣府游兵又在临期相度事势调用。其东、西二路墩台迤南,俱有山险,先已役民五万铲削如城,以便防守,后因天旱,以巡按御史苏盛之言而止。然可责近效,又能经久,无如此举。又定边营、新兴堡、安边营、永济堡、毕家梁、镇靖堡,俱水苦且远,人马多病。内定边、新兴、安边、永济四营堡,虏易窥我虚实,军马难于出入。镇靖堡已奏准仍守塞门,其余四营堡,俱宜就险而守。移新兴堡于迤南海螺城,安边营于迤南中山坡,永济堡于迤南上红寺,回塞门却于迤北。白塔涧、海螺城、中山坡、上红寺多削山为城,白塔涧口就快滩河迤南之险,其河深有二三十丈,远有一百余里。事成之后,定边、新兴、安边、永济、宁塞、靖边、镇靖、龙州八营堡以守则固,以战则利。且令纳户就彼刍牧,可以省转输之费,此则延绥安边之策也。

一、宁夏三路俱当严守,东路平漫,尤为要害。其花马池、兴武二营为萌城、盐池、石沟一带藩篱,而灵州尤宁夏城喉襟,唇齿相赖。但二营孤悬沙漠,无险可据。今当自灵州之东,兴武之西,曰磁窑,又于兴武之东,花马之西,曰天池,各添筑一堡。二堡间仍筑墩四座,以便往来传报,供给刍粮,仍照前奏于灵州、兴武并螺山等处相度地形,斩崖挑堑,以绝贼路。若虏深入二营,止留步军守城,马队俱掣盐池、石沟等处,会合截杀。其盐池等塞,亦量展筑,积草储粮,以备军马按伏。西路则委州城,亦为要害。原守御旧籍庆府军余,宜别选军五百,委指挥一人统之,外御虏寇,内防奸宄,诚为经久之利。此则宁夏安边之策也。

兵部左侍郎李震等认为刘聚、王越之奏颇有可取之处,于是成化皇帝也同意其请求。

不过与此同时,王越也给明廷带来了好消息:他率兵袭破虏营于红盐池。九月十二日,满都鲁、孛罗忽、癿加思兰“自河套出,分寇西路”。王越认为“遣兵往追,道远兵疲,必难取胜”,应“率轻兵捣其巢穴”。于是王越与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各率兵4600人,“从榆林红山儿出境,昼夜兼行百八十里,夕营于白咸滩北。又行一百五十里,探知虏贼老弱俱在红咸池,连营五十余里,乃取弱马分布阵后,以张形势。精骑令许宁为左哨,周玉为右哨,又分兵千余,伏于他所,进距虏营二十余里。虏集众来拒,臣督诸将方战,伏兵忽从后呼噪进击,虏见腹背受敌,遂惊溃”。是役,明军擒斩敌人共355人,缴获驼、马、牛、羊、器械“不可胜计”,并“烧其庐帐而还”。成化皇帝非常高兴,专门赐敕褒奖王越。

为此,《明实录》中还专门加入了一段评议文字。其文曰:

河套在陕西黄河之南,自宁夏至山西偏头关,凡二千里。古有城池、屯堡,兵民耕牧其中。后以阔远难守,内徙而弃之。自是草木深茂,人迹罕到。天顺间,虏酋阿罗出入居之,时出劫掠。成化初,毛里孩、癿加思兰、孛罗忽、满都鲁继至,初犹去住不常,六年以后,始为久居计,深入诸郡,杀掠人畜,动辄数千百万,岁常四三入。边将拥兵坐视,或视其出而尾之,偶获所遗老弱,辄虚张以为斩获之数。甚者,杀良民为虏级,皆冒为功被,升赏无算。有败衄者,罪止降谪,且多宥之。尝三命大将朱永、赵辅、刘聚出征,王越常董其役,然大抵皆如边将所为耳,虏患由是日炽。用事者议搜河套,聚兵八万于边,预征陕西、河南、山西一岁刍粮数千百万以馈之。然莫敢当其责,皆以地阔事大为解。师老财屈,而外郡皆被残破,内郡亦且危急。至是,越始为是役,时三虏之精壮皆已四出,惟老弱在营,闻鼓炮声而馈,我军邀其奔命不前者,斩获之以还。及三虏回见庐帐、畜产皆已荡尽,而妻孥亦多丧亡,相顾悲泣以去,由是不敢复居河套,其势顿衰。议者谓此捷自前所未尝有,越等虽频年玩寇,不得无罪,然能乘夜冒险,成此奇功,亦可嘉尚云。

这段评议文字可谓振聋发聩。文字总结了河套地区有明以来的历史发展状况,介绍了王越此前所参加的数次“败绩”,最后才提到此役王越获胜的缘由。但我们也不禁发问,对胜利预期的赞歌在何处?讴歌明军将士的赞词又在哪里?在文字中,我们统统没有见到。似乎在字里行间,我们更多感受到撰者为明军屠戮毫无防备的妻孥老弱而感到羞耻。

明军的行动远未止此。十一月初一,王越再次奏韦州之捷。他奏道,十月十一日,“孛罗忽、满都鲁、癿加思兰入寇韦州。臣方自境外破虏老营而还,宁夏、大同、宣府、延绥总兵等官范瑾、周贤、岳嵩俱率兵至韦州。适协守环庆佥事左钰等兵来会,至红城儿,有二虏衣红,突攻右哨。游击将军缑谦、祝雄击退之。已而复攻左哨,副总兵王玺及周贤就阵斩之。虏众夺气,众军乘之,呼声振地,虏散。复聚战十余合,大败而奔。弃辎重、军器满野”。十月十四日,“总兵官刘聚又邀败之于三岔”,斩首149级,夺回被掳男女1934人,马骡牛羊12.98万只,皮袄、盔甲、弓箭等物1610件。但成化皇帝在这次褒奖中显得更为理性谨慎。他敕谕王越道:“得奏,具见尔等先时运谋,临时奋勇,故能成此克捷之功。但虏贼二万余入境,所夺回人口头畜止此?未夺回者不知几何?今后须从长计议,用何方略,使虏贼畏惧,不来犯边,虽来不敢深入,庶几生民免蹂躏之患。尔等不负寄托之重,而朕亦用纾西顾之忧。勉之慎之。”

或许,成化皇帝应该更为乐观。事实证明,韦州之捷以及红盐池的袭杀,使明军在河套方面获得了几年的休整喘息之机,而前述余子俊等所倡议的沿边铲削山体,建筑城墙的方案也得以稳定开展。用不了多久,这一行动就能将陕西与草原世界隔绝开来。

与此同时,明廷也开始着手治理军队的腐败问题。陕西纪功兵部员外郎张谨指出奏捷中往往掺杂虚假的成分。他奏道:

韦州之捷,臣验所献俘馘,多不似胡人面目,而女妇、儿童颇众。因访:虏初入寇,营阵甚整,总兵刘聚、都御史马文升、副总兵马仪、参将赵顺等伺其大众既去,袭其余贼,斩获多不实者。时总兵范瑾,副总兵王玺,参将岳嵩,游击将军祝雄、缑谦,都督佥事周贤按兵不出,佥事左钰、都指挥刘琮自萌城来,值虏突战,瑾等见钰被围,不得已出兵往援,惟嵩、贤军颇有斩获。虏见兵合,乃弃所掠而去。时被掠者,多以冻伤不能走,随处休憩,官军四散寻杀之,以为首功。三岔之战,我军被伤数多,而不获一虏。及聚等至,虏以出境,又纵其下搜山寻杀被掠逃回者以为功。行道相传,痛心流涕,都督白玉抱病不出,都御史徐廷璋、余子俊不亲督阵,又不举劾。王越在红盐池劫营还,辄为具奏。总兵官许宁、游击将军周玉亦以劫营在边屯驻,俱宜究治。

而兵部却为许多涉事者找到开脱罪责的理由。兵部复议曰:“荼毒之患,甚于剽掠。上逆天道,下咈人心,非痛加惩治,无以示戒。惟岳嵩斩首是实,王玺、左钰未报功策,白玉、徐廷章有疾,许宁、玉俱在延绥防守,余子俊方修治边墙,难于概治。”于是成化皇帝命工科给事中韩文前往前线,“体勘明白”,再行回报。

经此一役,固原作为明军西北防御体系中新的中心点,登上了历史舞台。成化皇帝则命王越专居固原,总督诸路军马。

成化十年二月十八日,分守独石、马营等处参将都指挥使李刚奏:“虏性狡猾,或于迤东入贡,则在迤西犯边,种类繁多,真伪莫办。朵颜等三卫,尤为桀黠,往往探我军之虚实,为诸胡之乡导。且其巢穴密迩独石,不可不虑。欲俟其复来答话之时,乘机擒捕,以破其奸。又边民之被虏者,得睹官军,幸其救援,如见父母,而官军临阵追奔之际,顾乃杀以报功,乞严加禁制,凡将士有此,罪及身家。”但兵部毫不客气地指出:“刚等不能临阵破贼,徒欲诱致答话之人,恐启边衅。宜令宣府镇守、巡抚等官会议可否,及将士临阵有杀掠陷虏之人以为功者,宜通行各边镇守、总兵、巡抚等官,重加禁止。”

是月,韩文自庆阳调查归来,奏曰:

命辨验纪功郎中张谨所劾总兵官刘聚奏报首功之数,其问斩获贼首才十九级,其余疑似难辨者十九级,幼男女妇者一百一十五级,皆为虏所系累,出境冻馁弃余之人。惟副总兵马仪、参将岳嵩等所报不妄。余若总兵官刘聚、范瑾,游击将军祝雄、缑谦,都督周贤,指挥刘琮,都御史马文升等,所报多虚少实。雄等有全虚者,窃见此举乘机妄杀,饕冒功赏,行道闻之,痛心流涕。诚有如张谨所言,刘聚、马文升敢相朋比,互遣其子刘祥、马琇奏捷希宠。左都御史王越,职居总制,幸胜邀功;左副都御史余子俊,事出遥闻,附众罔上,后知事觉,奏饰其非。及张谨参奏之数不同,亦当有罪。

成化皇帝同意其奏议,并道:

此曹滥杀妄报功次,本宜重罪,但今虏贼既遁,不为无功。总兵、参将、巡抚等官,姑宥其罪,报功得实者,许如例升赏,疑似难辨者,不准亦不问。杀幼男女妇者免逮问,俱调发边远,立功哨瞭五年。内马文升、祝雄、缑谦、刘琮部下所报全虚,范瑾部下虚多者,仍俱停俸半年。文升、琮停俸三月,张谨不必问。

对于明军而言,韦州之捷到底算大获全胜还是局部小胜?从史料看,鞑靼人此次袭击范围极广,破坏性也非常强。成化十年六月,巡按陕西的御史们奏称,“秦州、安定、会宁、通渭、秦安、陇西、宁远、伏羌、清水九州县俱被寇,而通渭、秦安尤甚”,鞑靼人的入侵造成了极为惨重的损失,总计杀掠男妇3364人,掳掠牲畜16.53万余只,焚毁屋庐4620余间,食践烧毁收贮谷麦等36.76万余束。“时泰、泽以兵千九百八十人守备会宁,溥及肃府仪卫正曹珍,指挥徐昇、宴彬千五百人守备安定,指挥洪寿以兵三百人守备通渭,百户陈海、镇抚蒋彪以兵三百余人守备秦安,皆不能防御,失机贻患,俱宜罪之。”同样地,成化皇帝只以停俸一年的方式进行惩罚。但不管怎样,韦州之捷和红盐池的杀戮确实已经重创鞑靼人的后方,因此他们不得不越过黄河,离开河套地区,而重新在广漠草原中安置自己的营地。

据抚宁侯朱永奏:

往年,虏酋孛罗忽、癿加思兰久居河套,为我边患。近虽过河,累寇大同,既知有备,却又东行。今永平、辽东等处节有警报,臣虑古北、喜峰等口密迩京师,往年虏人来朝,出入于此,熟知道路,恐其纠合丑类,由此入寇,不可不预为防范。先时,简选精锐官军十二万,分为十二营,今事故外,实有十万六千五百余人。内有两班工作六万四千余人,下场牧马二万五千余人,见在营者止一万七千五百。其工作者,劳役已疲,牧马者,星散难集,恐猝然有警,何以调发。且调发军马,粮草为先,乞命户、兵二部,预为计画,庶几有备无患。

兵部解释了其中某些工程的需要,而成化皇帝看过他们的奏议后,只是平静地要求“修浚城壕,亦为要务,俟工毕,即还操练”。

不久后,癿加思兰一度袭击宣府,兵锋南向,但很快又掉头北遁。起码在明军看来,癿加思兰的行动轨迹是这样。因为游牧骑兵一旦回到草原深处,其行迹就难以追踪。当然,也有其他陆陆续续的边关奏报。守备偏头关都指挥使戴广奏:“十月上旬以来,瞭见境外烟火非一。”朵颜卫使臣又传报:“满都鲁、孛罗忽西行进川,癿加思兰则往东胜境上。”基于此,兵部右侍郎滕昭等言:“癿加思兰实引丑类,在彼屯聚。况朔州抵偏头关,地方散漫,恐乘虚而入,不可不虑。而河套乃此虏久处之所,甘凉迤西亦其故巢。今河冰已合,皆所当备。”成化皇帝深以为然。但很快,成化十年十二月,明军边防又开始受到骚扰。来者不能确定是癿加思兰抑或其他部落,于是兵部右侍郎滕昭奏言:

癿加思兰潜于河套,构患边方,顷始渡河北遁,吾民稍有息肩之渐,而延绥宁夏累有警报,必此虏复入,以图寇钞。虽数行守臣御之,然逮其大入,始为之谋,则缓不及事。宜敕谕延绥、宁夏镇守巡抚、总兵等官严督参属,加意防范,仍遣侦卒察其入寇丑类,果癿加思兰与否或是其余党。仍宜敕谕陕西镇守巡抚等官,令预为计议。若虏已在套,宜令都督白玘、都御史马文升量调官兵,往屯固原、环、庆,会同参将赵顺运谋据险,有警则并力图功。仍行偏头关、代州等处镇守、守备等官,各饬兵堤备。又行大同守臣,令遣游击将军缑谦统领游兵于大同右卫境上屯聚。行宣府守臣,令遣游击将军周玉整兵,以备警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