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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细读】《庄子》选读(2)

书名:观复国学·第四册本章字数:2961

译文

尧打算把天下让给许由,说:“太阳和月亮都已升起来了,可是小小的炬火还在燃烧不熄;它要跟太阳和月亮的光亮相比,不是很难吗?季雨及时降落了,可是还在不停地浇水灌地;如此费力的人工灌溉对于整个大地的润泽,不显得徒劳吗?先生如能居于国君之位天下一定会获得大治,可是我还空居其位;我自己越看越觉得能力不够,请允许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回答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获得了大治,而我却还要去替代你,我将为了名声吗?‘名’是‘实’所派生出来的次要东西,我将去追求这次要的东西吗?鹪鹩在森林中筑巢,不过占用一根树枝;鼹鼠到大河边饮水,不过喝满肚子。你还是打消念头回去吧,天下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啊!厨师即使不下厨,祭祀主持的人也不会越俎代庖的!”

肩吾向连叔求教:“我从接舆那里听到谈话,大话连篇没有边际,一说下去就回不到原来的话题上。我十分惊恐他的言谈,就好像天上的银河没有边际,跟一般人的言谈差异甚远,确实是太不近情理了。”连叔问:“他说的是些什么呢?”肩吾转述道:“‘在遥远的姑射山上,住着一位神人,皮肤润白像冰雪,体态柔美如处女,不食五谷,吸清风饮甘露,乘云气驾飞龙,遨游于四海之外;他的神情那么专注,使得世间万物不受病害,年年五谷丰登。’我认为这全是虚妄之言,一点也不可信。”连叔听后说:“是呀!对于瞎子没法同他们欣赏花纹和色彩,对于聋子没法同他们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形骸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这话似乎就是说你肩吾的呀。那位神人,他的德行,与万事万物混同在一起,以此求得整个天下的治理,谁还会忙忙碌碌把管理天下当回事!那样的人呀,外物没有什么能伤害他,滔天的大水不能淹没他,天下大旱使金石熔化、土山焦裂而他也不感到灼热。他所留下的尘埃以及秕谷糠麸之类,也可造就出尧舜那样的圣贤人君来,他怎么会把忙着管理万物当作己任呢!”

北方的宋国有人贩卖帽子到南方的越国,越国人不蓄头发满身刺着花纹,没什么地方用得着帽子。尧治理好天下的百姓,安定了海内的政局,到姑射山上、汾水北面去拜见四位得道的高士,不禁怅然若失,忘记了自己居于治理天下的地位。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塗,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译文

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种子,我将它种下并使它长大后,结出的果实能装下五石东西。用大葫芦去盛水,可是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自己的容量。把它剖开做瓢又太大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并非不够大,我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而砸烂了它。”庄子说:“先生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的东西啊!宋国有一善于调制不皲手药物的人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绵为职业。有个人听说了这件事,愿意用百金的高价购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我们世世代代在河水里漂洗丝绵,所得不过数金,如今一下子就可卖得百金,还是把药方卖给他吧。’这个人得到药方,来游说吴王。正巧越国发难,吴王派他统率军队,冬天跟越军在水上交战,大败越军,吴王划割土地封赏他。能使手不皲裂,药方是同样的,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能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绵,这是使用的方法不同。如今你有能装下五石东西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而浮游于江湖之上,却担忧葫芦太大无处可容?看来先生你还是心窍不通啊!”

惠子又对庄子说:“我有棵大树,人们都叫它‘樗’。它的树干却疙里疙瘩,不符合绳墨取直的要求;它的树枝弯弯扭扭,也不适应圆规和角尺取材的需要。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现今你的言谈,大而无用,大家都会鄙弃的。”庄子说:“先生你没看见过野猫和黄鼠狼吗?低着身子匍匐于地,等待那些出洞觅食或游乐的小动物。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跳来跳去;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上蹿下跳,不曾想到落入猎人设下的机关,死于罗网之中。再有那牦牛,庞大的身体就像天边的云;它的本事可大了,不过不能捕捉老鼠。如今你有这么大一棵树,却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或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于树旁,优游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它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是哪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

原文

齐物论

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女闻人籁而未闻地籁,女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

子游曰:“敢问其方。”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者,叱者,吸者,叫者,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

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译文

南郭子綦靠着几案而坐,仰首向天缓缓地吐着气,那离神去智的样子真好像精神超脱了躯体。他的学生颜成子游陪站在跟前说道:“这是怎么啦?形体诚然可以使它像干枯的树木,精神和思想难道也可以使它像死灰那样吗?您今天凭几而坐,跟往昔凭几而坐的情景大不一样呢。”

子綦回答说:“偃,你这个问题不是问得很好吗?今天我忘掉了自己,你知道吗?你听见过‘人籁’却没有听见过‘地籁’,你即使听见过‘地籁’也没有听见过‘天籁’啊!”

子游问:“我冒昧地请教您它们的真实含义。”

子綦说:“大地吐出的气,名叫风。风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整个大地上数不清的孔窍都怒吼起来。你独独没有听过那呼呼的风声吗?山陵上陡峭峥嵘的各种去处,百围大树上无数的孔窍,有的像鼻子,有的像嘴巴,有的像耳朵,有的像圆柱上插入横木的方孔,有的像圈围的栅栏,有的像舂米的臼窝,有的像深池,有的像浅池。像湍急的流水声,像迅疾的箭镞声,像大声的呵斥声,像细细的呼吸声,像放声叫喊,像号啕大哭,像在山谷里深沉回荡,像鸟儿叽喳鸣叫,真好像前面在呜呜唱着,后面在呼呼和着。清风徐徐就有小小的和声,长风呼呼便有大的反响,迅猛的暴风突然停歇,万般孔窍也就寂然无声。你难道不曾看见风儿过处万物随风摇曳晃动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