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走近认知的蛮荒之地（2）

学生作品放映会往往安排在每学年的最后一天，教授组织学生们拿出自己的作品进行一整天的连轴转展映。前来观赏的观众可以一口气把这些作品看完，然后和导演们进行现场交流。这些纪录片的主角也常常被邀请到现场，这让现场往往漫延着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此时此刻，主角们和导演们已经有了一年多相濡以沫的交往，过往的拍摄故事会在他们的脑海里一幕一幕地呈现出来，现场往往温情与感性交相辉映。

放映会当天播放了一部有关伊拉克难民在美国求生故事的纪录片。在纪录片里，伊拉克难民兄弟中的哥哥是拥有工程学硕士学位的高学历人士，如果没有移民美国，他可以在伊拉克过着光鲜亮丽的白领生活。但是来到美国当难民，一切都变了。因为英文不好，哥哥只能做美国社会最底层的工作，过着一种笼中鸟般的生活。他想为家庭开一家杂货铺解决生存问题，在开店的过程中，又遇到了各种令人头疼的法律问题。在美国，他处处碰壁，处处感受到不可思议的生存磨难。难民兄弟中的弟弟，作为整个家族里唯一会说英语的人，成为家庭的支柱和翻译。他整天疲于奔命，要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还要照顾经常被美国本土小孩欺负的女儿。每一天，他都要打起精神穿梭在英语世界和阿拉伯语世界，在夹缝里艰难生存。在这个移民家庭里，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地承受着外部世界的强大压力。

这部纪录片播放结束，这对伊拉克难民兄弟也来到了现场，他们穿着呢子大衣，留着络腮胡子，脸上有着平和的微笑。此刻，哥哥已经可以用断断续续的英语回答人们的提问了。显然，在拍摄的这一年半中他的语言能力取得了巨大进步。他们的小杂货铺终于艰难地开张了，目前运转得还算平稳。两个兄弟在回答问题的过程中经常对视，手足之情不经意地在两人的目光中默默传递。

这部纪录片的导演也被请到了讲台上。按照惯例，欢呼和掌声充满了整个教室。不过，我瞬间惊呆了。原来，这部题材厚重的纪录片的导演竟然是一个亚洲长相的娇小女生！在我心目中，关心伊拉克难民题材的人，要不是对移民问题有研究的美国背景的学生，要不就是来自中东、对中东的难民题材有着天然兴趣的人。而这部探讨伊拉克人在美国生存状态的作品，竟然出自这么年轻的一个亚洲女孩之手。

导演开始讲话了，她说：“大家也许很好奇，我长着一副亚洲面孔，为什么会关心中东人在美国生活境遇的难民题材呢？实话实说，那是因为我曾经也有过类似的遭遇，我来自朝鲜。初到美国时我也经历过一段艰难无比的生活，这让我特别关心难民这个群体。我关注的焦点是，难民如何跨越文化的鸿沟，难民如何在缺乏财力支持下战胜自我。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在拍摄过程中，我不断体味着这个家庭的苦难与奋斗，如同重温了我当初的苦难与奋斗一样。”

女孩说着说着，泪光闪烁。看着她哽咽的样子，兄弟俩走到了她的身边，两兄弟和女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这是非常感人的一幕，台下响起了一阵阵热烈的掌声，久久不肯停歇。

我难以用语言描述我在现场看到的这些感人的一幕又一幕，我见证着这些年轻人对世界的认真，我跟随这些导演，亲历了他们的心路历程，受到了强烈的心灵触动。每一个人都是一座典藏丰富的博物馆，而他们看世界的方式，可以这样的深邃。

学生纪录片的展映，整整持续了一天。我被充沛的情感、不断起伏的情绪和一个一个充满质感的故事所感染。在这样的场合，每一个导演都有着一个长达一年半的拍摄故事，他们也因为这一年半的投入，和这些活生生的人互动。因为拍摄的过程用尽心力，纪录片里往往饱含着真实的情感，镜头表达生动有力。和非哥大学生拍摄的纪录片相比，学生纪录片的展映给了我更多的感动。因为这个场合是一种世界观的聚集地，是导演赤裸着内心上演的一场与世界的对话。

出国之后，很多朋友私信问我留学值不值，我今天想了想，其实两年能学到的东西实在有限，但是它把一种不断探索、不停学习的习惯植入了体内，这才是最无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