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爱情故事(13)
就如同一个之前一直用“满分笔”考试得第一的孩子,总以为自己会考一辈子第一,也以为自己没了“满分笔”考试也没问题,直到有一天,“满分笔”消失了,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成绩是不及格。并且他知道,尽管他一直在做风险提示,但当败诉结果真的出来时,当事人是不可能不对律师心怀怨念的。
“我问心无愧,尽力就好。”这几天他这么安慰自己。
所有律师在败诉的时候,都会用这句话安慰自己,但在一件“唯结果论”的事情面前,一个人究竟要努力到什么程度,才能坦然说出自己问心无愧呢?
如若自己思虑再周全些,早点想到对方会祭出原配来要求返款,并做足防备,情况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刘春在,情况会不会又不太一样?
李法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除了人民币一切都不在意,我收你律师费,帮你办事情,至于你们当事人之间的悲欢离合,至于你自己的心理感受,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他才明白,他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他没输过。
李法山和钟毓秀在办公室无言地坐着,李法山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说:“其实这套房子现在已经涨到了700万,你把它卖了以后还是赚的。”
“嗯。”钟毓秀抹了抹眼泪,终究还是说话了。
“孩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李法山问,“如果这孩子是马扬鞭的,我们是可以起诉要求马扬鞭支付抚养费的。”
“谢谢了,李律师。”钟毓秀面无表情地说,“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先走了。”
钟毓秀离开后,办公室的低气压迟迟没有散去。
律师是不可能完全游离于案件和当事人之外的,当当事人伤心绝望的时候,如果你能做到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明你不是一个好律师。
张白白在旁边低声说:“这法院也真是的,一点不通情理,人家这么好看一小姑娘,白白陪这个老渣男睡了三年,法院居然还判马扬鞭把钱要回去了。哪有这样判的!”
李法山虽是眼神黯淡,听到这句话却也冷笑了一声:“可在别人眼里,这又何尝不是一个为了攀附权贵而破坏别人家庭的物质的女人呢?你凭什么在明明知道对方有妻室的情况下还保持这种暧昧关系?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爱情?”
张白白一时语塞。她咬牙说道:“老板,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自己的客户呢!”
“我不是在指责自己的客户,我只是想告诉你,法院不靠道德判案。道德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如果世间所有事情用道德就能说清楚,就能定纷止争,那还要法律做什么?法律就是法律,我们输了不要全然把锅甩给法院。一定是我们自己有哪些地方还没有做好。”
李法山不是在批评客户,他是在批评自己。
“一定是我们自己有哪些地方没做好吧……”
李法山不会知道,那天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钟毓秀。
一年后的某一天,李法山在微博上刷到一条信息:“今晨一女子在龙城国际小区跳楼去世,其生前曾是马扬鞭女友。”
“怎么回事?!”李法山后背一凉。他赶紧点开页面,发现叙述寥寥。
在犹豫许久后,他拨通了刘鑫的电话。
在输了钟毓秀的官司后,李法山和刘鑫所在公司的顾问合同自然没达成。刘鑫接到电话态度虽然冷淡,但还是给李法山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在返还房款案结束后,马扬鞭委托隋钧起诉钟毓秀及一家名为“龙城扬秀经贸有限责任公司”的公司,要求返还货款1600万元。原来,在和钟毓秀恋爱期间,马扬鞭在张太一的授意下,以钟毓秀的名义设立了这个一人有限责任公司,并与这家公司签订了买卖合同,然后向银行申请消费贷款。银行见是马扬鞭贷款,合同也确实存在,也就将款项如数贷出。马扬鞭将款项打给这家扬秀经贸有限公司后,又让钟毓秀将款项转到了一家法定代表人为张泽天的公司名下。
《公司法》第六十三条规定,在发生债务纠纷时,一人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有责任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股东自己的财产,如无法证明的,应对公司的全部债务承担连带责任。根据这条法律,马扬鞭完全可以刺破公司面纱、找钟毓秀要钱。因此,马扬鞭便以买卖合同纠纷为由将扬秀公司和独任股东钟毓秀列为共同被告。由于货物并未实际交付,合同并未履行,公司又是空壳公司,法院最终判决钟毓秀对1600万承担连带责任。
钟毓秀本就有产后抑郁症,在拿到判决结果后更是悲痛欲绝。在背负巨额债务的情况下,她又委托了另外一名律师起诉张泽天所在公司要求不当得利返还,将1600万还给自己。
张泽天公司的代理律师还是隋钧。
在收到法院传票后,隋钧立马采取拖延战术,先是提管辖权异议,异议裁定驳回后又申请复议,复议后又提起反诉,不停延长诉讼时间。与此同时,法院也开始查封、拍卖钟毓秀在龙城国际小区的房产,隋钧更找了一家专业的催债公司天天前去骚扰。
这些催债公司是怎么做的呢?他们不拘禁你,拦你、打你、骂你都不做,只是跟着你。上班跟着,上厕所跟着,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然后对所有认识你的人说你是老赖,并把“欠债还钱”喷在你家门口的外墙上。
而更狠辣的是,钟毓秀的律师通过调查发现,张泽天原来是一个来自大凉山的目不识丁的农民,就算承担责任,他也不具备任何偿还能力,同时,隋钧也通过运作转移了公司的所有资产,当钟毓秀想要保全该公司名下的财产时,该公司早已空空如也。
是的,意思就是,即使钟毓秀赢了这起不当得利的官司,由于对方是空壳公司,她也拿不回1600万。
她被从头到尾设计了。
最终,钟毓秀不堪压力,跳楼自杀。
挂掉电话,李法山抬头望天。天空晴朗,惠风和畅,万事万物都如此美好,似乎这个世界从来便与悲苦无关。
地球从来都以自己的节奏旋转着,沉默,缓慢,从不以人的心情与意志转移。那些泪眼蒙眬中的天地同悲,只不过是受害者的自欺欺人。
这春光大好的人间,每天都有人被埋葬。
他觉得自己该找一个故人聊聊了。
在接到李法山的电话后,隋钧约了他到一家偏僻的日料店。这家店不大,不点菜,只卖套餐。李法山到的时候,店里只有隋钧一个人,他已恭候多时。
“法山,你来啦。”隋钧表情平静,深不可测的眼睛埋藏在高耸的颧骨里。尽管已经竭力控制了,可他看向李法山的眼神还是流露出一丝猫捉老鼠的戏谑。
李法山眼见隋钧这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心中怒气滚滚。他闷声“嗯”了一声,坐在了隋钧身旁。两人面前是一个鱼缸,里面有一条花鲷鱼静静地游着。隋钧向日料店老板打了声招呼,老板微微点头,然后将鱼从鱼缸里取出来,简单清理后,当着二人的面将鱼身上的肉全部剔掉,只剩鱼头和鱼尾。
老板将鱼切片做成刺身摆放在二人的餐盘上,然后将鱼放回鱼缸。而那条割得只剩苍白骨架的鱼,则继续撑着累累白骨在鱼缸里游来游去,诡异的样子看得人不寒而栗。
“新鲜,你试试。”隋钧开心地拿起筷子,将一片刺身蘸了蘸调料放进嘴里。
李法山没有动筷子,只说了两个字:“恶心。”
“是吗?可味道确实不错。”隋钧转过头来对李法山说,“这在日本叫作‘泳骨’,要求在剔肉的时候不能过多损害鱼的血管,以防鱼失血过多而死,对厨师刀工要求极高,全龙城我也就找到这家店能做,你别浪费。”
李法山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问:“你不觉得这很变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