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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独者的哀歌(8)

书名:进击的律师:幽暗线索本章字数:2393

李法山立刻反驳:“我想提醒原告代理人,只要稍有常识的人都会明白,无论从主观方面、客观方面还是生活逻辑,本案都并不存在所谓的故意杀人,本案根本不涉及刑事程序,原告代理人的此番言论,完全是信口开河。在不存在所谓故意杀害的情况下,你们援引《继承法》第七条的行为,在性质上是张冠李戴,在行为上是强词夺理,法院不应予以支持。”

黄松鹤微微点头,花想容微微咳嗽了一下。

“第三人,你有什么证据要提交?”李法山提交的证据和花想容差不多,在他举证完毕后,法官开始问隋钧。

“我们提交的第一份证据也是《医疗服务合同》。合同第十三条明确规定,受精胚胎只能由周天和黄碧云二人亲自领取并进行手术,其他人无权领取。因此,根据合同规定,第三人不能将受精胚胎交由二位处理。”隋钧也拿出了合同,“同时,合同第三条也明确表明,本次医疗手术是以周天和黄碧云的生育为目的。在此情形下,既然他们夫妇都已不幸亡故,合同目的已经无法实现,医院亦不用再继续履行相应债权。

“我们提交的第二份证据是《胚胎和囊胚冷冻、解冻及移植知情同意书》。同意书中第一条明确规定,胚胎和囊胚只能移植给黄碧云,并且胚胎不能无限期保存,目前该中心冷冻保存期限为一年,首次费用可保存三个月,如需继续冷冻,需补交费用,逾期不予保存;如果超过保存期将视为周天、黄碧云选择同意将胚胎丢弃。

“这两份证据是想证明,鉴于受精胚胎的特殊性,原被告双方无权获得受精胚胎的所有权。再加上在案发后三个月内周天夫妇客观上没有续费,在周天和黄碧云不幸离世的情况下,医院依照程序,应将胚胎作为医疗废物予以处理。”隋钧继续举证。

“你们已经将胚胎当医疗废物处理了?”法官惊讶地问道。

“还没有。鉴于原告已经起诉,医院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的考虑,目前依旧在对四枚胚胎进行保存,我们只想表达,我们有将它们作为医疗废物处理的权利。”隋钧面无表情地说。

装什么好人!李法山心中不禁暗骂。

“原被告双方有需要质证的吗?”法官看向李法山与花想容。

“法官,为了便于本案审理,在原被告双方质证前,我还想向法院陈述一份卫生部颁布的规定。”隋钧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你说。”法官示意他继续。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卫生部令第14号文件《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第二十二条之规定,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的医疗机构违反本办法,有下列行为之一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给予警告、3万元以下罚款,并给予有关责任人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一)买卖配子、合子、胚胎的;

(二)实施代孕技术的;

(三)使用不具有《人类精子库批准证书》机构提供的精子的;

(四)擅自进行性别选择的;

(五)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档案不健全的;

(六)经指定技术评估机构检查技术质量不合格的;

(七)其他违反本办法规定的行为。

“根据该办法,第一,受精胚胎属于既不能买卖、又不能交易的特殊物,也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和财产的可交易的价值属性存在根本差异,因此不能用作继承。

“第二,我们试问,原被告双方在拿到受精卵以后,到底要拿来做什么呢?是放在家里看着,还是拿去代孕?代孕在我国是违法行为,背后有深刻的伦理原因,我们作为医院,决不能坐视不管,纵容违法行为的产生。因此,从原被告双方诉讼的深层目的来看,我们也不能将受精胚胎交予原被告。”

“嗯……”法官低头翻阅隋钧递上来的文件。

李法山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是的,如果法院认定受精胚胎并不属于《继承法》规定的继承范围,那本案就根本不必打了。

若将李法山和花想容的诉讼体系当作一栋大厦,隋钧现在是要将这栋大厦连根拔起。

“第三人的意见我们不敢苟同。”花想容迅速反驳,“首先,受精胚胎确实属于《继承法》第三条规定的可继承的财产范围。我们不可能让立法者在短短一则条文中穷尽可继承的所有财产名称,为了防止挂一漏万的情况发生,该条款也明确说了还包括‘其他’财产以作兜底。受精胚胎就属于其他财产的范畴,可以继承。

“其次,第三人并不能妄自揣测我们到底要将受精胚胎作何使用。原告想获得受精卵,只是用作寄托哀思,而并非用于人工代孕,我们现在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都还没做,医院就在这里给我们安欲加之罪,这可一点不符合‘疑罪从无’的法律精神啊。”

“‘疑罪从无’都来了,你们这是违法,又不是犯罪,激动什么?”隋钧盯向花想容。

“这叫举重以明轻,你毕竟不是科班出身,懂都不懂。”李法山在旁吐槽隋钧。

“好了好了。”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被告,法言法语。”

“我们也不认同第三人观点。”李法山换了个说法。

事出紧急,由于针对隋钧的诉讼突袭,李法山在庭审进行过程中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法律依据,于是他决定转移战场。

“法官,今天原被告双方也来到了庭审现场。请您好好看看他们。我方当事人黄松鹤今年六十有三,而柳玉,上个月刚在丧女之痛中度过了自己的六十大寿。至于原告当事人,如果我没记错,分别是六十二岁和六十一岁。老来丧子,其命何辜?!法官,我不知道您有没有孩子,我就想问,父母之心,您是否能充分体谅?人生过半,物欲浮华不过是过眼云烟,所求不过含饴弄孙,其乐融融,而今他们儿女双亡,失去的不仅仅是两条生命,毁掉的还是两个家庭。现在,唯一支撑他们活着的,不过就是存放在第三人处的那几枚被第三人视为‘医疗废物’的受精胚胎而已。法律不外乎人情,如果法律不能保护人类最珍贵的感情,那它就不是正义的法律。如果判决不能达到抚慰人心的效果,那它又怎能算是一份健康的判决呢?!”

李法山越说越动情,一股悲怆的情绪渐渐塞满他的胸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他说这段话的目的,只是基于理性,想从人伦的角度出发进行陈述。可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一种基于道德的力量突然从冰冷的理性中喷薄而出,将他牵引到感性的光辉之中。

原被告四人听到这段话时大多已经泣不成声,只有黄松鹤还在那里强忍眼泪。

李法山啊李法山,你的废话怎么还是那么多?花想容心里想着,嘴边泛起一丝复杂的微笑。

是啊,人世匆匆,所图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