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的秘密（4）
从刘春认识李法山起，李法山便是一个从不将自己的真实情感暴露出来的人：永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天不怕地不怕，似乎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动真感情。他永远将自己深深藏进一个厚厚的壳里，那样令他感到安全。想要他把自己的心窝子掏出来是不可能的。刘春唯一一次听到李法山袒露心迹，就是在他出车祸的那次旅行前李法山对自己说的那段话。
如今在刘春面前的，是一个泣不成声的人。
人到了一定岁数后，笑还是能笑出声，哭却愈发哭不出来了。
刘春一直以为，自己从十六岁的某一天起，眼泪便已经流干。而自己现在眼角流出的又是什么呢？
其实能哭泣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法山，对不起……”
你可能不知道，在我离开你以后，我也是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随着人民群众消费升级，原本冷冷清清的龙城高端餐饮“飞龙火锅店”竟也一天天车水马龙。此时正是晚高峰，老板娘程洁临时起意前来巡店。程洁是个寡妇，老公在十年前便因交通事故意外身亡。中年丧偶，孤苦无依，原本只是家庭主妇的她自立自强，拿着老公留下的过亿资产开了这家火锅店。托老公生前积累人脉的福，一开始来这家店捧场的都是龙城名流，加上程洁自己也确实热爱火锅，和厨师团队研发了不少独家菜，这家火锅店终于在竞争激烈的龙城餐饮界站稳了脚跟。近几年新媒体兴起后，程洁和龙城乃至全国的美食新媒体都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目前除飞龙火锅店这个品牌外，还培养了另外五个子品牌，已经占领了龙城中高端餐饮的半壁江山。
门外停着她的劳斯莱斯，门内分店经理毕恭毕敬，程洁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样子，微微点头，心里开始盘算要不要涨涨价。就在这时，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越过服务员，径直向她走了过来。
“老板娘，生意不错啊，现在能安排吗？”李法山笑嘻嘻地对程洁说，刘春也在旁边对她微笑点头。
程洁看了看李法山，又看了看刘春，不由一愣。李法山她早就认识了，他在大学时就经常带一个姑娘来自己店里刷卡消费，不过前几年和他一起来吃饭的已经变成了刘春。最近这段时间李法山开始带形形色色的姑娘过来吃饭，刘春她也见过一两次，但两人却很久没同时出现了。而更奇怪的是，两人眼睛红肿，像是刚刚携手看完一场催泪的电影。
冷战三年，一夕重聚，男人间的感情，说来奇怪，很多时候就是一顿饭的事。
程洁大笑了两声：“哟，法山，你怎么长头发了？”她和李法山也是好久不见，万万没想到他从小到大的光头竟开始稀稀拉拉地长起头发来。
“这不三个月前去植了个发嘛，那医生说我病得不轻，在我好说歹说之下，打了七折，花了五万，你说恼人不恼人。”李法山骂了一声，“到底有没有座儿啊？”
“有，你定的位置能不留吗？在亢龙有悔包间，来，我带你去。”程洁笑着亲自带路。
“程姨，这几年生意做得可以啊。”李法山看着人山人海的食客，和程洁边走边聊。
“最近生意确实好了些，但龙城人口味刁钻，餐饮竞争激烈，我们这一天天也是提心吊胆。”程洁实事求是地说。
“你这家大业大的，有法律顾问吗？这方面需求大不大？”李法山打蛇随棍上。
程洁回过头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机灵鬼，主意打到你程姨身上了，我们有顾问，你就别操心了！”
“已经有了？谁，我认识吗？”李法山问。
“这你就别问了。”程洁说，“反正挺靠谱的。”
三人边说边走到了包间内。“还是点之前那些呗？红锅、清油毛肚、关公排骨、牛奶虾滑、江湖牛肉、秘制老肉片、千叶豆腐、水晶鸭肠、山药、宽粉、番茄。”程洁驾轻就熟地问道。
李法山忍不住赞了一声：“程姨好记性，怪不得生意能做这么好。还有啥新菜也给我们上两道吧。”
程洁说了声好，让服务员在点菜器里下单就出去了。
程洁走后，刘春也笑着问道：“法山，我昨天就想问了，你怎么突然想着植发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现在不需要装成熟了啊。”李法山在碗里倒着香油，“以前新兵蛋子，业务能力和工作经验也确实欠缺，怕别人不信赖自己，所以尽管很讨厌光头，却为了占那点‘看起来老道’的便宜一直把这不是发型的发型留着，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无须再通过发型让别人信任我，觉得没必要了，就植个发吧。”
刘春闻言仔细端详起了李法山。
两人快三年没有说话，如今前嫌尽释，尽管李法山看起来依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以前他是浮躁、有些孩子气、需要鼓励的，而现在他气质里多了份沉稳自信，眼睛里的事情也愈发多了。
“真好。”刘春笑着对他说道。
李法山确实是变了。
菜很快上齐，锅慢慢煮沸，两人终于又像以前一样在飞龙火锅店烫火锅了。昨晚两人光顾着抱头痛哭喝大酒，很多事情没有说清楚，今天中午二人也是边吃火锅边捋捋思路。
“我说刘春，按照门泊舟的说法，你当初跟我割袍断义是为了自己去找张太一的麻烦？”李法山开始烫毛肚。对不经常吃火锅的人来说，店家会告诉你毛肚不宜烫太老，“七上八下”即可，而对老司机李法山来说，他可不会老老实实“七上八下”，毛肚放在火锅里，烫到微微弯曲便放进蘸碟，此时的毛肚熟嫩合适，最为爽口。北方火锅店蘸碟里爱放麻酱或各种已经调制好的酱料，而地道的四川火锅蘸碟都是自己调的：香油、蒜蓉、葱花，有的还放点上等的耗油和醋。几番搭配起来，火锅愈发味美。
刘春把番茄和排骨倒进锅里说：“门老师是这么跟你说的？”
照理来讲吃火锅时蔬菜应该后放，但是番茄和蘑菇除外，这两道素菜不仅不影响汤的味道，还助味，烫个五六分钟，火锅味道大不相同。而排骨除了助味外，煮得越久越入味，所以也要早放。
“他倒不是这么说的，这是我推测的。他只说你很危险。”李法山叹了口气，开始烫鸭肠。
刘春的筷子在碗碟间来回穿梭：“门老师还是在乎我。”
“这种打大BOSS的事儿我最喜欢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人嘛，不总是踩着老同志的肩膀往上爬的吗？张太一当过我老板，我看不惯他好久了，就算没你这事儿我迟早也会杠他一杠，你怎么可以不带上我。”李法山对着鸭肠吹了吹气。
“以前金律师总说你脑后有反骨，她还真没说错。”刘春微微一笑，然后说，“不过我其实并不单纯为了复仇才要针对张太一。”
“哦？”李法山看向刘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