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的黄昏（7）

林白鹿出身于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从小家里人便告诉她，要努力，要争气，要出人头地。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也如愿以偿考上了龙城大学新闻系。在遇到孙劲松以前她是电视台出镜记者，因为平时工作比较上进，加上领导器重，她还是颇有前途的。后来在一次慈善活动上采访孙劲松，二人就此相识。在经过孙劲松长达一个月的穷追猛打后，林白鹿终是招架不住和他在一起了，并在他的要求下辞职做了富太太。回首这十年，林白鹿确实不愁吃穿，豪车大宅，可她真的快乐吗？

之前的同事、朋友当着林白鹿的面都说她命好，可背地里谁又不在骂她是见钱眼开的狐狸精；保姆、员工对她毕恭毕敬，可她又何尝不知道他们私下里说自己一无是处；孙劲松口口声声说爱她，可为什么每次她提出结婚的时候，他又总是含糊其词，一笔带过？

她感觉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孤零零地牢牢吊在孙劲松这棵大树上，她有想过挣脱，可又缺乏足够的能力和勇气。

这些琐碎的苦楚平日她都可以在纸醉金迷的幻象中一笔带过，可今天孙静荷那赤裸裸的厌恶，撕开了她所有的伤口，令她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不堪。

我爱孙劲松吗，我爱这个孩子吗？

我当初和孙劲松在一起，到底是看上他的人、他的对自己好，还是他的钱？

我生这个孩子，到底是因为我想和孙劲松有个孩子，还是我自己想有个孩子，还是这个孩子能让我有更多的钱？

如果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我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我这辈子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林白鹿突然想到，在答应孙劲松的追求以前，台里还有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编导在疯狂追求自己，现在好像他的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吧？

而她呢，她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有了痴呆的伴侣，还有一个做试管婴儿生出来的儿子。

林白鹿依稀记得，自己在学生时代还是很喜欢写作的，她喜欢三毛，也喜欢席慕蓉，可自己已经很久没动过笔了。

有钱真好。

林白鹿走下楼，看了看婴儿床里的孩子。孩子目光清澈。

这是一双从没见过世间丑恶的眼睛。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也挺像自己的。

第二天清晨，林白鹿拨通了李法山的电话。

“李律师，孙静荷的要求我同意，麻烦您草拟一个初步的协议吧。”

“哦？”李法山有些惊讶。这一觉就睡得这么提神醒脑吗？

“我决定了，关于老孙的财产，现在在我名下的归我，同时我个人每个月只拿200 万的生活费就够了，其余的都归大圣，后期成立家族信托也好，放进私人银行也罢，我不会动。”

每个月只拿200 万，李法山不禁对这个“只”字拍案叫绝。

一年2400 万的生活费，这对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或许太过夸张，但就孙家而言，如果将孙劲松的财产折算为40 亿，即使不做任何投资，每年只买年化收益仅5的最基础的银行理财产品，孙家一年躺着都能进账两个亿，这还不包括租金、房价增长、复利、稳健投资等带来的财富增值。这么计算下来，林白鹿每年只拿2400万倒也真是让了一大步了。

“好的，我这就先拟一份初步协议出来。”李法山回答道，然后补了一句，“哦对了，其实我刚才也正准备给您打电话来着，刘律师找到孙总了。”

刘春已经在一家茶楼靠窗的卡座上连续喝了两天茶。

茶楼对面那栋建筑的二楼是个温泉会所，营业执照上的负责人是马骋的名字，半个月前会所突然关张，但透过窗户依旧看得出里面一直有人走动。

除了喝茶，这两天他也在密切观察着进出会所的人。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人经拍照确认，是孙劲松的保姆王梅，还有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昨天下午买了一大袋成人尿不湿回来。

他是怎么锁定这家会所的呢？

早在两年前孙劲松出现口齿不清、记忆力严重衰退的迹象时，林白鹿便通过厚德所的主任李天找到了刘春。当时刘春评估林白鹿对公司了解不够，可能日后会对财产争夺产生巨大影响，便未雨绸缪地早早帮她把触角伸进了劲松集团的财务。

财务是一家公司的命脉和枢纽，进账、出账、签了哪些合同、报了哪些账，只要涉及钱的事情，财务是最清楚的。虽然劲松集团的财务主管是马骋他们的人，但财务团队一共五人，买通其中一个出纳倒是问题不大。劲松集团员工报账是月结，在孙劲松失踪后的第五天，也就是当月报账截止日的时候，马骋的两个亲信回龙城办事，顺带来财会室报了往返杭州的机票，过了两天他们又去了杭州。马骋的老家在杭州，在这边设立了好几个皮包公司，正在刘春挨个排查时，出纳又说马骋另外一个亲信拿了杭州一家超市的小票来报账，于是他便迅速锁定了超市附近的这家温泉会所。

刘春现在基本确认孙劲松就在里面。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三个便衣出现在了茶楼楼下，刘春立刻结账下楼。双方会合后，慢慢走向了温泉会所的电梯。

“警察！”进了温泉会所，便衣立马表明身份，然后开始搜索孙劲松的踪迹，不一会儿，在其中一间豪华包间里，他们看到了一个年约七十，坐在轮椅上的老者。

刘春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然后对警察同志点了点头：“他就是孙劲松。”

“孙总，我们来救你了。”刘春凑到孙劲松跟前，试探性地说了一句。

“嗯嗯哦哦……liang……yu……”孙劲松目光呆滞，流着口水。

回龙城的飞机上，林白鹿将李法山和张白白安排在了公务舱。

和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孙静荷。

孙静荷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美洲大陆，心中不胜感叹。

她还记得孙劲松失踪多年后突然回家的那一天。

那天他开着一辆奔驰，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告诉家人“我们有钱了”，然后买房置业、招兵买马。整个孙家在刚开始那几年都生活在幸福之中，只觉得这世上有钱可真好。可接下来几年，父亲吸毒身亡，母亲死于心脏病突发，自己和丈夫离异，又因为看不惯孙劲松花钱大手大脚、轻信外人，更是于十五年前一怒之下辞职远赴美国。原本整整齐齐的一家人，竟突然就这么生死离散。如今十五年过去，自己两鬓已白、孑然一身，哥哥更是头脑痴呆，不能自辨。

茫茫一生，所图者何？

快到龙城机场的时候，孙静荷只觉得陌生与恐惧。

回来了，我总算回来了。她心想。

近乡情更怯或许就是这种心情吧。

尽管龙城只剩下一个已经认不出自己的亲人。

下了飞机，刘春和林白鹿的司机早已在接机口等待多时。

林白鹿原本憔悴的眼睛在看到刘春那张永远沉静如水的脸后，竟也一下子流露出些许神采。

“刘律师，辛苦啦！”林白鹿笑着跟刘春打招呼。

“我不辛苦，你们才辛苦。”刘春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接过旁边李法山的拉杆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