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个伪概念,我们没有行动的自由(6)
这种预测机制是进化适应的结果。研究发现,个体对行动结果的期望,会影响他们准备投入的努力。卡夫和舍尔的研究表明,面对一项挑战,大学生被试如果预期会成功,他们就会投入努力,并不断加强。相反,如果怀疑感非常强烈,那么大学生被试会倾向于放弃进一步的努力,甚至会放弃目标本身。这种放弃的形式,可能会很明显,如逃避情境、旷课等,也可能会很隐蔽,比如做白日梦、痴心妄想,否认目标的重要性。
上面的研究,已经简单呈现了大脑工作机制的另一面:对生命的伤害。
很多进化形成的对适应现实世界有益的机制,在被用于解决心理世界的困扰时,都会带来相反的作用。大脑的高效主动的工作机制就是这样。在本书后面,我们会深入地探讨这一点。现在,在了解了大脑主动的关联预测式的工作模式后,我们继续探讨大脑完整的工作过程。
“观察者I”运作的三大过程:描述现实、评判状况、做出命令
大脑的关联预测机制,呈现为自动化语言,就是“观察者I”描述现实、评判状况与做出命令的过程。
我们先探讨自动化语言的第一个过程:描述现实。
在“SM”的案例中,我们已经看到,关联预测机制首先需要依托客观事实。那么,在探讨“观察者I”预测机制的过程中,我们将面对一个新的问题:“观察者I”所描述的内容真的是客观现实吗?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决定着我们与自动化语言的关系—它是否值得我们信任?
面对这一问题,几乎所有人都会本能地给出答案:当然!
实际上,在刚参加心理灵活性训练时,每一个来访者都坚定地认为:自己感知到的、讲述的内容,就是不容置疑的客观现实。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就需要深入探讨感知起效的机制。
我们知道,感知包含两个不同的过程:一个是生理过程,另一个是心理过程。到了这里,我们要探讨的问题就成了一个全新的问题:这两个过程是客观过程吗?
我们先看第一个:从生理上,我们真的能感知客观的事实吗?
在这方面,一些实证的研究也许会带来一些有益的启示。比如对婴儿和成人声音感知能力的研究。
绝对阈限是最常见的测量声音强度加工的指标,它是指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被试刚刚能听到的声音的强度。常规研究显示,婴儿和成年人对不同频率下声音的绝对阈限不同:在250赫兹下,成人的绝对阈限为38分贝,而威尔的研究显示,3个月大婴儿的绝对阈限为68分贝;在2000赫兹下,成人的绝对阈限为12分贝,而参与威尔研究的3个月大婴儿的绝对阈限为82分贝。在类似的研究中,虽然数值有差异,但它们都清晰地呈现了一点:不同年龄的不同被试,对同一个客观现象的感知能力完全不同。
所以,如实感知客观事物面对的第一个障碍,就是个人身体的感知能力。我们知道,大象能听到的次声波和蝙蝠能听到的超声波,都是如实存在的客观现实,但是,我们人类并不具备如实感知能力。
在声音之外,我们的视觉、味觉、嗅觉、触觉等,都会受生理条件的限制。因此,我们得知一个全新的真相:所谓的如实感知世界,只是“观察者I”依托于不完整经验发出的呓语。
在解决了生理能力的基础上,我们再来看第二个问题:人是否具备感知客观事实的心理条件?
在前面的探讨中,我们已经看到:“观察者I”是发展的产物,它不是出生就有的。它的出现,只为了一个核心目标—发展自己以更好地认识、适应世界,确保生命的安全与舒适。因此,“观察者I”对世界的感知,从来都不是盲目的,它们有着清晰的目标。
同样以听力的发展为例,我们身处的世界,时刻充满了嘈杂的噪音。作为成年人,我们都拥有从噪音中区分出自己想要的信号的能力,我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但对婴儿来说,他们要做到这一点就很难。比如关于婴儿听力的研究表明,婴儿从复杂的声音中获取信息的途径与成人不同,他们通常不关注包含最多信息的声音波形或时间特征的细节。同时,婴儿的声音空间定位能力相当粗糙,他们不太能很好地将言语从周围嘈杂的声音中离析出来。
所以,生命发展的过程,就是“观察者I”依据持续累积的经验和由此形成的目标预期,增强选择性的接收信息能力的过程。
在心理学研究中,这种选择性接收信息的现象,有大量的实证作为支撑。
一方面,我们的情绪状态会影响信息接收效率。我们在前面曾讲过感受对注意力的影响—糟糕的感受会驱使注意力寻找能够支撑自己感受的信息,比如焦虑会让人定向关注可能的威胁,而悲伤会让人寻找伤感的音乐和故事。
另一方面,我们的信念也会影响信息接收能力。一些研究发现,当人们在互联网上搜索信息时,如果初步结果提供的是自己不想要的信息,就会停止搜索。
在一系列的实验中,伦敦大学学院神经学家塔利·沙罗特使用磁共振成像技术再次验证了选择性接收信息的现象。研究人员为被试呈现一系列信息,它们分别会支持或反对被试的原有观点。在被试接收信息的过程中,研究人员集中观察大脑腹内侧前额叶皮层的活动。结果发现,当看到符合自己预期的信息时,被试的该区域就会被激活,然后这些证据会促使被试改变看法,例如听从医生的建议接受治疗;但是如果他人提供的意见不符合被试的期待,大脑的这个区域就不会启动,那么被试也就没有太多理由改变意见。
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事实:无论是从生理过程还是心理过程来看,“观察者I”对现实信息的接收都呈现出两大特点:预期性、选择性。因此,“观察者I”不具备如实感知并描述客观现实的能力。
厘清了第一点,我们再来探讨自动化语言的第二个过程:评判状况。
要想评判状况,首先要有一个行为的主体。这就涉及一个问题:负责评判的“观察者I”究竟是什么?
在X的成长中,我们已经看到,“观察者I”不是天生就有的,它包含了自我和社会两个过程。这就意味着,“观察者I”是在社会互动条件下经验累积的结果。换句话说,负责评判的主体,是过去而非现在的产物。
在看清了“观察者I”的过去属性之后,我们要面对另一个问题:“观察者I”用以评判客观现实的标准是什么?它是固定的,还是变动的?它是个体的,还是具有普适性的?
显然,这个问题不需要我带大家探讨。评判的标准,与我们成长的环境、接受的教育、内化的信念,以及当下的情绪状态等方面密切相关。因此,它不是客观、普适的,而是受到个体及文化制约的。
在心理服务中,很多来访者的家人会充满困惑,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与受困的亲人互动。比如同样一句关心的询问:“你是不是特别不高兴?”有时来访者会回复:“是啊,我看不到一丁点希望,我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要毁了……”然后,他们可能会彼此互动很久。但有时,来访者可能会感到非常不耐烦:“你烦不烦啊,老是问我这句话!我当然不高兴了,每天有让我高兴的事情吗?净说些废话!”
这种波动巨大的回复语言,呈现出一个清晰的事实:大脑自动化语言的第二个过程与第一个过程一样,也不是自由的。
自动化语言的第三个过程,就是做出命令。比如“太烦了,我要喝口酒”,或者“我实在是受不了她了,我必须离婚”……这方面,我相信每个陷入心理困境的读者在日常生活中都在反复亲身体验着,它深受感受等因素的影响,同样没有自由可言。
所以,当我们完成了思维领域的一系列探查后,再重新观察自己的行动,这里面真的有任何的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