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阿索拉毅其人(1)
阿索拉毅是一位彝族青年诗人。
20世纪80年代,他出生在峨边县白杨乡一个小山村,家中兄弟6人。
他壮实的身板,又高又瘦,高挺的鼻梁,一对深陷的眼窝。
他的披毡里裹着小凉山的云雾,通过头上的锥形英雄结聆听远古神灵的吟唱,黑色短衣上的纹饰是麋鹿追逐的花草。
他生活过的古老的瓦板屋,祖先的灵魂忽远忽近。那里有褐色苍凉的土地,也有阳光温暖的草甸。那里有他童年的脚印,也有他青春成长的苦涩。
大山是他魂牵梦绕的故土,一片玉米地,一垄苦荞麦,一只从森林里闪过的布谷鸟,都有大山神灵护佑。
阿索拉毅,在家里排行老幺。他不是传说里济世行善的诸神,而是现实当中彝族的“措奔”,犹如林中的啄木鸟,忙着给森林啄走害虫。
一
20世纪80年代的峨边县,壮丽神奇的山水蕴含着种种传奇和神秘,却深深烙着“传统”“古老”的印记,并随之成为“守旧”“贫穷”的代名词。
那时候山里没通公路,只有崎岖的山路,村民出行靠步行,乡村耕种还处在“犁耕火种”的阶段。
阿索拉毅说,父亲在雨中牵着耕牛艰难地把犁头扛向坡顶的身影,是他一生不可磨灭的记忆。父亲的背影在爬坡上坎中像风中的枝条伸了又弯、弯了又伸,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人世间什么是伟大。
山坡上的苦荞和洋芋收了几季,在歇脚的大石头上,一架耕坏的犁被风吹得呜呜呜响。
村里没有通电,家中照明用的是煤油灯。即便是煤油灯,煤油也不能随便用。阿索拉毅有一次做完作业,忍不住在灯下看小人书。后来父亲打了他,说他不学好,还浪费煤油。
父亲说:“这油灯像是把星星放在了桌子上,我们家的房子在山里才能透着亮光,你怎么能糟蹋上天赐予的亮光呢?”
彝族人对上天的赐予充满了敬畏和感恩。阿索拉毅记住了父亲的话,但小人书里装着自己魂牵梦绕的世界。
一双“解放牌”胶鞋,现在是村里最为平常的用品,那时却是山里人的奢侈品。
阿索拉毅小时候要穿上一双新胶鞋可是一种盼星星望月亮的梦想。家里兄弟多,鞋子是老大穿不得了再给老二穿,从大至小排下来,轮到阿索拉毅时,一双胶鞋已破烂不堪了。
母亲用帆布把后跟和鞋帮子补了又补,让阿索拉毅将就着穿。阿索拉毅的鞋子时常露着脚趾头儿,虽然在雪里放牛赶羊,却也不觉得冷。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当见到陌生人,他就自卑得想把脚藏起来。
父亲去临镇的大堡赶场,天不亮出门,天擦黑才能到家。
每次,父亲总是给儿子们带回县城里的各种讯息。孩子们知道,在离家三十里的地方,那里是人们向往的绚丽天堂。一袋萨其马或一封米花糖,都会在还是孩子的阿索拉毅手中散发出都市的光芒。父亲要求孩子们好好念书,书念好了才能进城去。
在大山深处的乡村,与阿索拉毅同龄的孩子们因家境贫困上不起学,做着放牛、牧羊、挖药、打柴的农活。与许多放弃了求学之路的孩子们相比,阿索拉毅是幸运的。
当然,坡地上的艰辛劳作和家里烦琐的劳务就由父亲和母亲承担了。
二
彝族人经常调侃自己是吃着洋芋坨坨长大的人。这句话本意是说家庭贫困伙食不好,然而我们不得不承认粗茶淡饭养活的彝族人的确身体健康、体格硕壮。然而,再强壮的人也会生病,阿索拉毅得了重感冒,老师问他怎么了,他只能用彝语回答,不会用汉语对老师说出“感冒”二字。这件事对阿索拉毅触动很大,他发誓不仅要学好本民族语言,还要学好汉语。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大山深处走出的阿索拉毅就读于西昌市的四川省彝文学校,在校园生活中接触到了汉语诗歌类读物。
从唐诗宋词至现代新诗,从李白、杜甫到徐志摩、闻一多等,阿索拉毅如饥似渴地阅读。渐渐地,阿索拉毅融入诗歌爱好者的圈子。
20世纪末,正值中国诗歌鼎盛时期,阿索拉毅有一天读到了彝族诗人吉狄马加的作品,这让他惊叹不已。原来彝族人也能写汉语诗。这一发现如拨云见日,阿索拉毅心中豁然开朗,兴奋之余,自己也偷偷写起诗来。
阿索拉毅悄悄地练习写作,他不知道怎样投稿,就把自己的习作写在笔记本上或者草稿本上,笔记本或草稿本用完了,没钱买新的,就写在树皮上。
后来同学们知道阿索拉毅能写诗,便鼓励他向报刊投稿,他手里没有像样的纸张,便把写在树皮上的诗歌习作给一家报社寄去,这家报社最终把他写在树皮上的诗歌用图片的形式登了出来,并发了“编者按”。
阿索拉毅从中等专科学校毕业后,回到家乡峨边县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