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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对扬雄的不同态度(2)

书名:扬雄传本章字数:2760

第二种是调和诸贤,以王安石为代表,其云:

孟子之言性曰性善,扬子之言性曰善恶混;孟子之言命曰莫非命也,扬子之言命曰人为不为命也。孟扬之道未尝不同,二子之说未有异也,此孔子所谓言岂一端而已,各有所当也。孟子之所谓性者,正性也;扬子之所谓性者,兼性之不正者言之也。扬子之所谓命者,正命也;孟子之所谓命者,兼命之不正者言之也。

张载对扬雄评价虽然不高,但一直承认扬雄所阐发的是圣人之学,他说:

扬雄择圣人之精,艰难而言之正,止得其浅近者,使之为政又不知如何,据此所知,又不遇其时,无所告诉。然扬雄比董生孰优?雄所学虽正当,而德性不及董生之博大,但其学差溺于《公羊》、谶纬而已。

贬扬派的主力之一是苏氏父子,苏氏父子均不喜扬雄。苏洵曾经专门研究过《太玄》,最后认为扬雄此书是学习《周易》却无得于心,只能以形式唬人,如果扬雄真有心得,便不会写作《太玄》。《嘉祐集》卷八《太玄论》说:

后之不得乎其心而为言,不得乎其言而为书,吾于扬雄见之矣。疑而问,问而辩,问辩之道也。扬雄之《法言》,辩乎其不足问也,问乎其不足疑也,求闻于后世而不得其有得,君子无取焉耳。《太玄》者,雄之所以自附于夫子,而无得于心者也,使雄有得于心,吾知《太玄》之不作也。

苏洵在《太玄总例》中更是说:“盖雄者好奇而务深,故辞多夸大,而可观者鲜。”元人李冶《敬斋古今黈拾遗》卷二云:“老泉既破扬雄《太玄》,以为无得于心而侈于外,又以为乐天为之名,以侥幸于圣人而已。是谓雄之《玄》无一而可取也。”这在《太玄》几乎被神圣化的宋代可谓石破天惊。

苏洵之子苏轼对扬雄也常有微词。川党尽管与洛党意气相争,但在对扬雄的评价上,两党却如出一辙,都认为扬雄是无自得之见的模仿者,其人性论则是混淆了才与性。苏轼在《扬雄论》中说,韩愈之性论:

是未知其所谓性者,而以夫才者言之。夫性与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若白黑之异也。圣人之所与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所谓性焉。而其才固将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后生,雨露风气之所养,畅然而遂茂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而至于坚者为毂,柔者为轮,大者为楹,小者为桷,桷之不可以为楹,轮之不可以为毂,是岂其性之罪焉?天下之言性者,皆杂乎才而言之,是以纷纷而不能一也。

苏轼这里所说的性近于我们所说的共性,而才,近于我们所说的个性。在二程言论中,也常有类似议论:

扬雄、韩愈说性,正说著才也。

扬子,无自得者也,故其言蔓衍而不断,优游而不决;其论性则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荀子,悖圣人者也,故列孟子于十二子,而谓人之性恶。性果恶邪?圣人何能反其性以至于斯耶?

由于人性论是二程学说中一个最基本的部分,而在人性问题上见解歧异,导致二程对扬雄全盘否定:

汉儒如毛苌、董仲舒,最得圣贤之意,然见道不甚分明。下此,即至杨雄,规模窄狭。道即性也,言性已错,更何所得?

韩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中言语虽有病,然自孟子而后,能将许大见识寻求者,才见此人。至如断曰:“孟氏醇乎醇。”又曰:“荀与杨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若不是佗见得,岂千余年后便能断得如此分明也?如杨子看老子,则谓:“言道德则有取,至如搥提仁义,绝灭礼学,则无取。”若以老子“剖斗折衡,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为救时反本之言,为可取,却尚可恕。如老子言“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自不识道,已不成言语,却言其“言道德则有取”,盖自是杨子已不见道,岂得如愈也?

扬雄的言论常常成为二程的批评对象:

圣人之言远如天,近如地。其远也若不可得而及,其近也亦可得而行。扬子曰:“圣人之言远如天,贤人之言近如地。”非也。

扬雄作为儒者的纯粹性已被强烈地质疑,扬雄的人生态度也遭到批评:

扬雄去就不足观。其曰“明哲煌煌,旁烛无疆”,此甚悔恨,不能先知。“逊于不虞,以保天命”,则是只欲全身也。若圣人先知必不至于此,必不可奈何,天命亦何足保耶?问《太玄》之作如何,曰:此亦赘矣,必欲撰《玄》,不如明《易》。

扬雄仕莽的行为更遭到强烈的非议:

世之议子云者,多疑其投阁之事。以《法言》观之,盖未必有。又天禄阁世传以为高百尺,宜不可投。然子云之罪,特不在此。黾勉于莽、贤之间,畏死而不敢去,是安得为大丈夫哉。

这以后,洛学门人基本上都成为贬扬派。杨时说:

扬雄作《太玄》准《易》,此最为诳后学。后之人徒见其言艰深,其数汗漫,遂谓雄真有得于《易》,故不敢轻议。其实雄未尝知《易》。

与极端的褒扬派司马光相应,极端的贬扬派可推为朱熹。与二程痛贬扬雄性论不同,朱熹痛贬的是扬雄理论中的老庄思想。《朱子语类》中此类言辞比比皆是:

扬子说到深处,止是走入老庄窠窟里去,如清净寂寞之说皆是也。又如《玄》中所说云云,亦只是老庄意思,止说那养生底工夫耳。

某尝说,扬雄最无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处,只是投黄老。如《反离骚》并“老子道德”之言,可见这人更无说,自身命也奈何不下,如何理会得别事?如《法言》一卷,议论不明快,不了决,如其为人。

雄之学似出于老子。如《太玄》:“潜心于渊,美厥灵根。”测曰:“潜心于渊,神不昧也。”乃老氏说话。

不唯扬雄的理论在朱熹看来不是纯儒学,扬雄仕莽在朱熹看来也属奸憝之行,所以在《朱子纲目》里,直书扬雄为“莽大夫”,学问行事均不称其意,对扬雄的评价当得上“严苛”二字:

董仲舒自是好人,扬子云不足道,这两人不须说。

不要看扬子,他说话无好处,议论亦无实处,荀子虽然是有错,到说得处也自实,不如他说得恁地虚胖。

他见识极低,语言极呆,甚好笑!荀扬二人自不可与王韩二人同日语。

荀扬不惟说性不是,从头到底皆不识。当时未有明道之士,被他说用于世千余年。韩退之谓荀扬“大醇而小疵”,伊川曰:“韩子责人甚恕。”自今观之,他不是责人恕,乃是看人不破。

等等,不一而足。由于程朱理学影响甚广,贬扬之风在南宋似占据上风,直到真德秀才为扬雄说了几句公道话,其云:

自孟子没而圣学失传,汉儒者董仲舒氏、扬雄氏皆尝以道自鸣,而性命之学则有所未究,然赖其言而世之学者犹知尊道谊,尚名教,天理民彝未尽泯绝,则亦不可谓非其力也……故尝谓尧舜周孔开皇极创造之勋也,汉世诸儒则区区持守而已。

喜欢扬雄理论和为人的,也喜欢扬雄的文章,如司马光在《注扬子〈法言〉序》中说:“扬子之文,简而奥。”应该说,这基本上还算是中性的评价。宋咸的评价就更进了一层,他在《进重广注〈扬子法言〉表》中称:“惟彼《法言》,准夫《论语》,义高而绝,文秘而渊。”不喜欢扬雄理论和为人的,同样不喜欢扬雄的文章。朱熹借林艾轩之口说:

班固、扬雄以下,皆是做文字。已前如司马迁、司马相如等,只是恁地说出。

司马相如赋之圣者。扬子云、班孟坚只填得他腔子,如何得似他自在流出。

同样,苏轼也不喜欢扬雄故作艰深的文风。苏轼说:

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