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雪落太子城情困雪麓居(2)
我们要给崇礼拍一个故事。用图片。我们要拍雪、山、温暖的兄弟情、竞争的运动对手、雪影中踽踽独行并停留的少女、被大雪层层叠叠压着的树木和静候客人的小镇风光。
崇礼的故事,一定要用唯美的雪铺开来讲述。
这是我们要献给崇礼的赞歌。
摄影师们开始行动:凌晨起床,夜深归来,冒雪而行,踏遍所有邻近的山,力争找到我们眼睛里崇礼雪景中的美。因为一切不可预测,所以我们最开始的计划是希望整个拍摄在一周内安全完成。
拍摄很顺利,我也忙得忘了随行朋友的烦恼。有时候忙里偷闲问他,他总是让我不用管他,他说,他一个人待着很好。雪好大,山好静,小镇好美,人生难得有缘身处这样的境地,是幸运。他说他会自己先好好想想。
有时候,我们在小镇街巷的雪道上迎面相遇,他远远对我挥挥手,我看见雪光反射中他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等他把自己的痛苦消化得差不多了,等我忙完这几天,我再约他,再听听烦恼着他的事情吧。”我给自己找了借口。
但是事情很快有了变化。还没等我们完成预计好的拍摄任务,整个崇礼就因为新一波的疫情管控开始严禁出入了。正拍到一半的我们在那一刻面临一个重要选择:要么立刻离开,要么就地不动。而选择原地不动,虽然可以继续完成我们的拍摄,但也有可能会让我们这一群人困在这里,就在这个小镇的范围内,留下来,不确定多久才能重新解禁,得以离开回家。
我们选择了留下。
我们整个团队从彻底关闭的酒店,撤到了太舞剩下的员工们集中住宿的公寓雪麓居,继续我们的工作。
雪更大了。有时候,黄昏和清晨,我站在雪麓居阳台上眺望不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一场又一场的大雪,用通透的白,铺天盖地地染尽目之所及的景色。铺天盖地地,用柔软的雪,把我们能看见的世界,紧紧地包裹了起来。
就像一个被冰雪隔绝出的桃源。
里面盛开的是极致寒冷中的花。
和我一起从北京过来的朋友也选择了留下。几天下来,他似乎在这远离城市的山村,在雪无边无际落下的小镇,找到了可以让内心平复的空间。
那天早上,我们在相邻的阳台上刚好看见都早起的彼此,打了个招呼,我问他:“要不要过来一起聊聊?”
的确,雪麓居公寓阳台的风景虽好,但已经将近零下三十摄氏度的温度,只适合早上起来的时候打开阳台门,深吸一口雪中的空气,并不适合聊天谈心。
朋友迟疑了一下,说道:“要是不介意,你去多披一件厚一点的外套,我们在阳台上聊聊?”我很诧异地望着他。顿了顿,朋友又道:“你知道吗,我发现一种极致的天气状态,可以让我犹如冰冻着一样清醒。”
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我喜欢崇礼下雪季的一个重要原因啊。
经历过太多的四季如春的恒温,让我们都快忘了寒冷是什么样的体感和滋味。
我们在恒定不变的温度里,即将丧失掉抗御严冬的能力。
所以严寒,所以苍茫,才显得如此珍贵和洒脱不羁。
我回屋,穿上长羽绒服,再来到阳台。雪花飘飘洒洒,落在阳台周遭,落在我的发梢眉间,也落了隔壁阳台朋友一身。
朋友没有看我,他的目光是望向远方的。他缓缓说道:“你知道吗,在来这里之前的我,一个月之内经历了很多事。最开始,我失去了我付出所有,以为可以得到回报的感情。为那段感情我坚守了四年。用几乎每个星期不辞辛苦的飞行,坚守着我以为我可以坚守如初的这份异地恋情。我把所有都给了对方,包括真心和钱财。但一句‘我们并不合适’,她就掐断了所有的联系。人心是可以这样翻云覆雨没有缘由地骤变的吗?!而且,在这样万般无奈的时间段,我连找一个飞过去寻找解答的机会都异常艰难。然后,祸不单行,我又失去了我赖以生存的工作。你知道吗,作为一个从业多年的金融高管,我是被单位劝退的。换句话说,就是婉转的辞退。这是我工作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于我是灭顶之灾。它带给我的打击不只是失去一份工作,而是足以摧毁我对自己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部信心。事业和爱情同时崩塌,给了我人生最致命的打击。我找不到答案,痛苦到发狂。我只能认为,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倒霉的那个人。命运就是对我不公平了,我能怎么办?”
他很艰难地继续说道:“感谢你带我来了这里。这么沉静的山村和小镇,这么冷而美的大自然的另一个侧面,让我想了很多。也许,我还是没有能找到我要的问题的具体答案,但这里的寒冷和沉静,能让我渐渐平静下来,让我在极度的自责和自我否定中,学会重新审视过往。”
他说:“无论对错,都已过去。无论对错,都要重新开始。人生如四季,既然经历了春夏秋的生长与灿烂,就不可避免还要经过冬天的休眠和严寒。万物如此,生命亦如此。”
他接着说:“所以,还是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好好活下去。”
他望着远方,问我:“我不知道,你听懂我想说的话了吗?”
很长很长时间的沉默过后,我想起我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他的故事很懵懂,也很概括,但我并不需要去探究明白内里的是非真相,我知道的,那就是每个人人生旅途中都会有的坎儿。需要悟道,只能熬过。
又过了很久,雪停了,天放晴了。小镇的雪地里有一两个留守的员工出来清扫雪道,清朗的小镇街道上是一览无余的干净雪白。而走过的人的脚印此刻压在那片雪地上,就像是一串让人微微感动、指引方向的箭头。
我答非所问:“有的时候,所有‘盛大’的冷,都会有温暖的回应的。也许是阳光,也许就是春天。”
朋友的目光转了过来。
二十天后,封禁解除,拍摄也全部完成。
关于那场值得纪念的铺天盖地的太子城的雪,我和我的团队伙伴们用一组放在本书后面的图说的主题故事来描述。夏天来临的时候,我的朋友也从南方给我打来电话,他说:“我找到了新的工作。我会在另一个城市重新开始一切。谢谢你带我去过崇礼。”
凡是过往,皆为序章。
一切曾经,终将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