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特权的重负(2)

无论是出于礼节、自负,还是身处的窘境,第谷都没过多谈论这两件重大的人生事件。他的信件揭示出一条简单的言行准则:他不会对任何人提及自己的女友,也没谁会提到他的鼻子。这就是第谷和其他一般贵族对重要之事看法的差异。哪怕中立的旁观者也会用一种毫无人性的污蔑口吻描述基尔斯滕,“对她丈夫而言,她有一种令人钦佩且让人满意的生育能力”。如果她真的是这样一种工具,她就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那样的话,至少第谷会像描述自己的天文仪器那样细致且充满爱意地描述基尔斯滕。

第谷谈道,在认识基尔斯滕的一年前,他曾和两位特别有文化的朋友在奥格斯堡一家商店外讨论自己对仪器设计的想法,期间,他也在德国寻找可能移居的城市。其中一位朋友是富有的市议员,此人“似乎痴迷于”天文学,愿意出面为第谷第一个严肃的发明提供生产担保,还把自家后院拿出来作为场地。“于是,我们立即就把想法付诸实施了”,第谷写道。他画了一张四分之一圆的草图,对他此前摆弄的六分仪进行彻底改进,它可用来测量角距离。这个仪器的精度前所未有,可精确至一弧分,即六十分之一度。

在裸眼天文学的时代,人们也有一些聪明的技巧,利用测量工具上的空白来提高精度,但这样做的效果有限。最明显、最昂贵和最重要的解决方案则是扩大仪器的尺寸。

第谷的工具硕大无比。他称之为巨型象限仪。因为对精度的极致追求,结果,第谷经过计算按比例放大后,仪器的半径超过了5米,由一棵修剪过枝丫的粗壮橡树支撑,更重的框架从底部将其托起,从而可以悬空转动。从所有的记录来看,这台仪器在理论上是成功的,但实际上却失败了——第谷后来再也没有犯这个年轻时的错误。40个成年男仆放下手里的活儿,把这个仪器抬到了安装点,但日常运行还需要几个人维护。这些为第谷的科学生涯服务的第一批劳工肯定不会开心,他们在寒冷的3月推着这台笨重的设备,踩在脚下的是近乎完美的花园。

自此以后,第谷在知识上越来越狂热。他在人口众多的家族中找到一位孤独的年迈亲戚,这位舅父对他的科学事业隐约表示过支持。第谷曾在这位舅父的庄园中度过了两年与世隔绝但奢侈的时光,这个庄园是瑞典南端一座被废弃的修道院,期间他会时不时地返回哥本哈根与女友基尔斯滕共度良宵。这位舅父爱好炼金术,第谷发现舅父对炼金术的热情感染了自己,甚至都想立即放弃天文学转而成为一名炼金术士了。

接着,就在第谷让基尔斯滕怀孕的那一刻,后来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超新星的光芒降临地球。他举目望去,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此前的志向。“这是整个创世过程中出现过的最大奇迹”,第谷欣喜若狂地写道。尽管炼金术在他心中一直是仅次于天文学的选择,“但1572年闪耀的新星让我放弃了炼金术的工作,转而研究天体现象”。于是,他从舅父家里回到孩子的母亲身边,过上了家庭生活。

研究新星期间,第谷还回了趟父母家,还和聪颖过人的助手一起观测了一场日食,这位助手就是第谷“可爱的妹妹索菲娅·布拉赫,当时还是十四岁的少女。她很有魅力”。 第谷在自己第一本著作《论新星》中公开提到了妹妹对自己的帮助,并且评论说:“众人认为贵族的后人冒险进入这一崇高的科学领域是件愚蠢的事。”第谷事业的开端令人沮丧,他甚至差点以笔名出版这本书,但学界的朋友们劝他不要这样做。于是,第谷在很多发生在天文学内部的争论记录上署名以留下公开印记。在《论新星》一书的结尾,第谷以一首诗歌谴责了同行们“捧起酒神的酒杯”“疯狂的浪漫”和“高贵的庄严”等势利的得意。第谷也承认,他也喜欢这些,但他相信最纯粹的快乐来自忘我。

众多学者津津乐道于第谷的“贵族天文学家”形象。第谷为他们的职业带来了荣光,所有天文学家的社会地位也因这层关系而提升。他怀抱最大的热情帮助梦想中的天文学复兴,但绝少有人拥有类似的资源或自由去追求这项事业。

例如,后来梅斯特林成为第谷的笔友,第谷每次都非常期待他的来信。尽管内心是个哥白尼主义者,但梅斯特林发现自己更适合成为一名尽职尽责的教师,他经常翻印的教科书上也全是托勒密的理论。正如他自己所辩护的,“那些熟悉的古老理论完全是留给年轻人的,它们更容易理解,而且在教授过程中也会被说成是正确的,但所有专家都同意哥白尼的证明”。尽管做出了这样的让步,正直而勤勉的梅斯特林后来还是在自己的教科书附录中加入了一段微妙的文字解释哥白尼的思想。他在历法改革等问题上与人激烈争论,而他那些更加激进的学生则宣称,梅斯特林走在科学的前沿。但在教育和科学发现的永恒连接中,梅斯特林总会给前者增光添彩。

相比之下,第谷对哥白尼体系并不那么有把握,尽管他对哥白尼称赞有加。与哥白尼一样,第谷也不是一名学校教师,尽管他曾屈尊前往哥本哈根大学开讲座。梅斯特林的著述颇丰,但其最大的成就来自他的教科书。第谷更有抱负,甚至有些自负了。他相信自己最伟大的作品将是《天文学剧场》,这是第谷的十卷本现代天文学思想和实践的汇编著作,而他此前计划中本就很庞大的《序曲》则只是其前三分之一。但他认为自己恢复天文学的愿望“并非出于傲慢,也绝不是轻蔑古人,而是因为我遵从真理的引导”。

第谷不断践行着自己的真理,他在一场毫无意义的决斗中被削掉了鼻子,他的亲戚鄙视他事实婚姻中的妻子,还有他出版的第一本书。一天晚上,第谷躺在老家的床上难以入眠,心里思忖着如何以最恰当的方式从丹麦移居国外,此前他曾收到一封来自腓特烈的奇特召见文书,那就是他的养父舍命搭救的国王。

“因为你甚至没有提出别人朝思暮想都要得到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成天在想什么,”国王坦言道,“我怀疑你并不想接受一座标志着皇室恩惠的宏伟城堡,因为你如此醉心的研究会被外部事务干扰……我朝窗外望去,汶岛映入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