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1)
《对话》出版后,伽利略的视力开始急剧下降,甚至接连两个月都没法阅读或写作。后来,他的记忆力也逐渐下降,于是伽利略向朋友道歉说,没办法与之继续保持联系了。时间催人老,也让人变得暴躁。
1632年8月底,伽利略收到一封热情洋溢的来信,是十多年来一直惦念他的一位学生写给他的,这位学生在信中说自己也写了一本书。
我简单地谈了一下抛射运动,证明了它的形状必然是抛物线,假设物体的运动原理为它们的速度随奇数连续性而递增。但我必须说明,这个结论基本上是从您那儿获得的。
这就是自由落体定律,伽利略在三十年前便发现了这个定律,但一直没有发表。信中的这个消息让他很生气。
这样的警告表明他缺乏品位,没有看到我几乎完全信任地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给他这件事。现在,我的劳动成果已经完全被夺走,我也跟渴望的荣誉擦肩而过。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善意,但我对自己的不幸感到遗憾,这让我对造成这一切的人心生厌恶。
再看罗马,修士和神职人员们正在阅读伽利略的《对话》。但阅读让他们不适。
卡斯泰利就在这些人看书的地方,他记录了他们的愤怒。五年前,教皇乌尔班八世听说这位修士在水力学方面很有造诣,于是便把他调到罗马大学,以便为这座城市设计排水系统。卡斯泰利喜欢和当地的书商聊天,他从后者口中得知,伽利略的老对手克里斯托弗·沙伊纳也搬到了罗马,而且也经常光顾这家书店。巧的是,克里斯托弗几天前刚来过。
我听一位修士同道以歌颂的方式庆祝您的《对话》的问世,他整个人都迷狂了,脸色苍白,声音和双手都在颤抖。记录者惊诧不已。沙伊纳神父告诉他,愿意出定价二十倍的价钱买一本,从而能够快速做出回应。
“沙伊纳不是一般人”,伽利略曾被人警告过。但拿到《对话》的两个月后,克里斯托弗低头承认,这本书还不错,尽管其内在结构有些杂乱。其他耶稣会士甚至都不会客套地示好。
贵族们竞相称赞。在他们看来,终于有学者用他们能懂的语言和他们喜欢的形式写出了这样一本书,书中的主人翁就像贵族们自己一样,似乎对一切都抱有正确的理解。自然哲学从未如此强烈地引发大众的兴趣。
自然而然,也有人扬言要禁止这本书,而在意大利,这就是公民们了解什么书值得阅读的方式。就连红衣主教罗伯特的《争论》——当时天主教的无与伦比的辩护书——也曾因其一千多个章节中的一章否认教皇乃世上所有领域的绝对权威而短暂被禁,毫无商量的余地。伽利略对威尼斯读者的话感到尤为宽慰:“禁书的主题不会减损作者的荣耀。虽有人恶意嫉妒,但大家还是读到了您的著作。”
快六年了,伽利略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朋友教皇乌尔班八世的消息,教皇亦是如此。卡斯泰利在罗马四处奔走,总是会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不知道您为何坚持抱有希望,”伽利略回复他说,“别对世上任何事情抱有希望。” 9月23日,他的禁书案被移交给了罗马宗教裁判所。
“我陷入极度的困惑之中”,伽利略在两周后写道。
极度困惑,是因为三天前,佛罗伦萨宗教裁判所的人暗示说,根据罗马宗教裁判所的法令,我会被带到裁判所,那里的人会解释我该做什么。现在,我已经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并会根据裁判所的要求立即出发前往罗马。这样做可以向他们表明我向来都对教会极为顺从。我会在下周日出发。
那个星期天如期而至,伽利略却留在了佛罗伦萨——他因为体弱多病而留了下来。
伽利略明白,被传唤到宗教裁判所是“重刑犯”特有的待遇。“这让我为自己在研究上耗费的时间和追求的事实悔恨不已”,他在一封信中写下了这些话,并请求看在自己年老体虚的情况下,能够以信函的方式接受审判。答案是“不行”。伽利略收到的回复是“您必须马上前来”,甚至教皇也这样认为。
伽利略不愿意去。12月17日,罗马宗教裁判所收到一份医生的证明,上面说伽利略患有焦虑、眩晕、消化不良、疝气、关节炎、失眠、忧郁症和疑病症等。裁判所认为这是“借口”。“来吧”,他们说,“否则我们会亲自驾车前往佛罗伦萨,把你像猪猡一样五花大绑关进笼子里”。虽然,伽利略压根儿不相信他们的威胁,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圣城之旅是一趟下坡路。
往下走的过程中,伽利略抓住了手上与辩护相关的一切东西。他从罗伯特那里找到一个十六岁的证人。“这只是让他知道,哥白尼的学说……与《圣经》相悖……不应该被坚持或辩护。”伽利略从未在字面上忤逆教会。他所理解的意思便是字面意思。
到了罗马之后,伽利略住在托斯卡纳大使的家中,这是不合适的。按照法律规定,他本应被关进牢房并接受指控,但是他已有的名气让他享有特权。尽管如此,伽利略依旧无法离开罗马,也不能接待探访者。他甚至无法前往一墙之隔的教堂,尽管他曾提出过要求,因为教堂后面有个可以让他沉浸其中的花园。当大使和教皇深入交流回来后,伽利略终于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二十年的挚友离他而去。
原因是疏离感和一件小事。伽利略心中曾无数次感到不安,但他已经多年没有跟教皇乌尔班八世联系了,后者还曾经宣称他们是兄弟。因此两人缺乏进一步消弭彼此间细微分歧的机会。教皇不喜欢伽利略在《对话》中借一位名字听起来很像“笨蛋”的人说出神学观点。他不喜欢整本书都没有提到教会的教理,不喜欢伽利略对耶稣会士的不敬,不喜欢伽利略用绕开法令的方式获取自己的名声,也不喜欢伽利略星期四在烤面包上涂抹黄油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