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启蒙运动

一场悄然爆发的科学革命为旧时代画上句号。最初由数学革命引领的制图学、测绘学、航海术、透视法等技术开始将自然数字化并改变人类对自然和社会的控制力。接着,显微镜、望远镜、温度计和气压计的发明带来了尺度革命,增强人的知觉,让人的眼界上升至无垠的宇宙,下落到多彩的微生物界。在此之外,信息革命伴随着印刷机促成出版文化的兴起,权威的语言被削弱,信息开始被广泛交流、分享和比较。最终,科学宣告诞生。

——[ 美]戴维·伍顿

历史学家卡拉姆津认为:心智的历史有两个主要的时代,文字的创制和印刷术的发明。其他任何时代都只是这两个时代的后果。阅读和书写给我们展现了新的世界,尤其是当下,在理性取得今天这样成就的时候更是如此。

对欧洲来说,印刷术与纸几乎是一起到来的。昂贵的手写与昂贵的羊皮纸一起被廉价的印刷术和廉价的纸取代,这就使得文字与知识如同溃坝一般,在极短的时间里倾泻进社会各个层面,使人的精神面貌和社会质地彻底改观。

人类刚刚进入历史和文明,文字就以法律的名义实现了对人的统治。从《汉穆拉比法典》到《拿破仑法典》,印刷比传统的碑刻更能体现现代法治精神。

“我们由此看到,印刷术是何等地重要,它使公众而不是少数人成为神圣法律的保管者;它驱散了阴谋和欺骗的阴暗现象,这种现象的追随者表面上虽然鄙视文明和科学,但实际上却为之胆战心惊。因此,我们发现:在欧洲,犯罪的残忍程度已经降低,我们那些时而成为暴君,时而又变成奴隶的祖先,曾被这种残忍性折磨得凄苦不堪。”

印刷机的确是一件神奇的传播机器。虽然古希腊时代的科学家们早就著书立说,但因为没有印刷机,他们的创建和思想,与达·芬奇的笔记一样,很难为人所知。

公元前3世纪,亚里斯塔克就提出了日心说,但到了哥白尼和布鲁诺时代,人们仍相信太阳围着地球转。同样,古希腊的内科医生早就发现了血液循环,但到了17世纪,威廉·哈维又“重新”发现了血液循环。

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天才”总是成群地来。对西方历史来说,17世纪是个群星璀璨的“天才时代”,各领域涌现出一大批不同凡响的巨人,比如文学上有莎士比亚、弥尔顿、塞万提斯,哲学上有笛卡儿、培根、洛克、莱布尼茨,科学上有帕斯卡、开普勒、胡克、牛顿,艺术上则有卡拉瓦乔、鲁本斯,等等。正是这一个世纪的巨变,将西方文明推上了人类历史的前台。

在这个天才时代,印刷作为一种媒介革命,使许多鲜为人知的知识变成人人皆知的“常识”。特别是对这些科学家群体来说,定期出版印刷的学术刊物增强了同行之间的交流,极大地促进了人们对前沿科技的探索能力,哥白尼、伽利略、牛顿和笛卡儿等几代科学家,通过著书立说,将他们的伟大思想变成人类文明的推动力。

印刷打破了专业的局囿,在“科学共和国”里,“人人都是自己的科学家”,这场知识民主化的过程就是启蒙运动。

英国之所以在工业革命中拔得头筹,与民众整体科学文化素养较高密不可分。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写道:“我常常碰到一些穿着褴褛不堪的粗布夹克的工人,他们显示出自己对地质学、天文学及其他学科的知识比某些有教养的德国资产者还要多。阅读最新的哲学、政治和诗歌方面最杰出的著作的几乎完全是工人……”

科技革命首先是一场理性革命。从某种意义上,启蒙运动是科技革命以及“3R运动”的继续,它将文艺复兴的“人性”思想进一步提升到“理性”阶段,并提出了民主、自由、法治、人权等观念。

启蒙运动比文艺复兴走得更远,它对君主专制提出强烈批判,将民主政治作为走向文明和现代的主要途径。作为对工业革命的精神呼应,启蒙思想家倡导的天赋人权、三权分立、自由平等、博爱思想,完善了资本主义的政治理念。

“作为一场思想运动,启蒙运动后来涵盖了整个欧洲和北美,但它其实是在路易十四死后法国比较自由的政治气候里开始的。” 歌德说,伏尔泰结束了一个旧时代,而卢梭开创了一个浪漫主义新时代。

作为思想的载体,印刷书成为这场运动中的核心武器。伏尔泰、卢梭、孟德斯鸠、康德和狄德罗等思想家的作品,在印刷机的放大下,深刻地改变了欧洲社会发展的步伐甚至方向。特别是丹尼斯·狄德罗编撰的《百科全书》,整合了几乎所有启蒙思想家的创见,其意义是为了引导人们思考,而不只是传授知识。

出版社的出现和科学的崛起,让人们有机会看到正确的和可信赖的历史。伏尔泰以一己之力几乎改变了历史的写作,他不仅将世俗历史和神圣历史区别开来,还将世俗历史和“自然的进程”联系在一起,这使得历史变得更加有规可循。伏尔泰说:“现代历史学家应该提供更多的历史细节、更有依据的事实、更准确和权威的日期,更加关注风俗、规律、道德、商业、金融、农业、人口。历史应该像数学和物理一样,具有经验和理性相结合的严谨性。”

对理性的推崇导致了历史“终点”的提法,在用毕生精力写完《罗马帝国衰亡史》之后,吉本认为历史已经从过去的黑暗中挣脱出来,进入“现代”的18世纪。

启蒙激活了思想,独立思考与批判精神构成启蒙运动的最大贡献,思想家们不仅抨击宗教迷信和旧制度,也对资本主义理性发出质疑。

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以他的亲身经历发出疾呼,对机器时代的到来,人们不能只见利而不见弊。机器的使用虽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但这些财富为少数人所掌握,少数人利用这些财富继续吞并多数人劳动所产生的财富。同时,建立在机器之上的工厂制度塑造了人的不良性格,工业提倡创新与竞争,放大了人内心的贪婪。

在浪漫主义之后,又出现了现代非理性主义。它坚持以人的自我意识、人的主观意志与人的存在为本体,反对理性以及通过理性对自然界的认识与改造,反对普遍的机械化、功利化倾向,反对当时风靡一时的实证主义思潮,试图在一个机械图景化的世界里,阻止人们心灵的枯竭,呼唤生命力的张扬。

与理性主义针锋相对,非理性主义思想家叔本华从东方传统智慧中受到启发,寻求自然的和谐与心灵的安宁。虽然《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刚出版时无人问津,但他并不在意。叔本华说:如果不是我配不上这个时代,那就是这个时代配不上我。

从文艺复兴到1750年左右,欧洲人普遍讲究“精读”,到了18世纪后半叶,受过教育的人开始“博读”。

不论博读还是精读,都不是为读书而读书,而是为思考而读书,读书是为了启发自己思考。叔本华认为,读书而不思考,就跟经常骑马坐车而丧失步行能力一样,会让人失去独立思考的能力。卢梭带来了这样的阅读观:读书的要义在于使我们更自由、独立。

从根本上说,启蒙是一种自我完善,启蒙与阅读都必须经由个人独立完成,因此启蒙运动也是一场阅读运动。

其时,先知般的思想家们灿若群星,他们以笔为剑,以书为刀,为现代文明开光,将基督教的上帝世俗化,将国王的专制民主化,将天赋人权神圣化,将国家权力法治化,桎梏欧洲近千年的传统王权和教会几乎被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