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时代
昨天,今天,差距如此之大!昨天,还都是老样子:不紧不慢的公共马车,乘马,驮马,响马,着铠甲的骑士,诺曼入侵者,罗马军团,德鲁伊教团员,涂成蓝色的古代不列颠人,等等,这些都属于昨天。我本想留点时间,让火药和印刷术来改变世界。但是,火车启动了今天的这个新时代。我们这些同龄人,既属于旧时代,又属于新时代……我们属于蒸汽时代。
——[ 英]托马斯·卡莱尔
在很长的时间里,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侍奉神灵的寺院都如同机器一般刻板而严肃。
西方的基督教会并不介意机器的出现,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为机器的出现创造了条件。11世纪的熙笃会修士制造和发明了许多机器。熙笃会修道院简直就像一个工厂,里面装备有水车、纺织机、碾磨和锯木机等各种机械。
麦克卢汉习惯于将机器与人的肢体进行类比,在他看来,定义机器就像定义一个生物器官一样困难。有位工程师说,机器总是成系列的,因此像是一个“人造的动物群落”。
在远古的神巫时代,人们都坚信万物有灵,生命无处不在,这种思想常常对机器的发展构成阻碍。古埃及工匠制作桌子腿时,必须把它想象成一条牛腿,并做得惟妙惟肖;中国古代人造船时,也常常要造成“龙舟”。在中世纪的欧洲,教会认为肉体使人们堕落,以至于常常将桌子腿包裹起来;据说是因为桌子腿会使人联想到女人的腿或者男人的阴茎。
斯宾格勒说:真正的信仰总是把机器看作魔鬼的东西。1398年的《纽伦堡纪事》中有这样的记载:“有轮子的机械在做一些奇怪的工作,进行表演,丑态百出,它们直接来自魔鬼。”
从这一点上,我们就可以理解堂吉诃德何以跨马提枪,冲向巨大的风车了。在人体遭到压抑的中世纪后期,机器以反人体的形象出现在寺院、矿区和战场。
正如鲜花植根于泥土,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中世纪孕育了所谓的“现代”——它创造了城市、民族、国家、大学、磨坊和机器、钟点和时钟、书籍、餐叉、内衣、人格、意识以及革命。它处于新石器时代和近两个世纪的工业与政治革命之间,它——至少对于西方社会而言——不是一段空白也不是一座桥梁,而是一次伟大的创造性的推进。
可以说,只有将技术从人的运动中分离出来,机械学才得以产生,机器时代才能真正地到来。
古典时代的人由于缺乏将动物形体与机械结构相分离的能力,阻碍了人类早期历史的发明创造。车轮的发明就是这种分离的早期尝试中一个杰出的案例。在16世纪,人们逐渐能够将机械同动物形体相分离,从而涌现出大量的发明创造。
技术不断追逐人类想象,机器史不仅是工业技术史,也是社会文化史和美术设计史。在早期历史中,机器在人类的想象中各有特色,但它们多是奴仆、镜像或“它者”。
在前机器时代,人们常常按照大自然的样子制造机器。比如中国指南车,就必须以一个雕刻的人像来指示方向,当然,这个木雕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似的还有龙舟和木马。因此,早期很多机器实际只是自然的仿制品。
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之后,理性主义使技术从大自然中分离出来。作为功用和效率的工具,机器革命就这样开始了:蒸汽机代替了马,钢铁代替了木材,水泥代替了石头。
“伴随着哥伦布和哥白尼的脚步,出现了望远镜、显微镜、化学元素,最后就出现了巴洛克时期早期大规模的工艺大全。然而在此以后,与理性主义同时,出现了蒸汽机的发明,它推翻了一切,使经济生活从根本上改变了面貌。”
斯宾格勒把西方文明命名为“浮士德文明”,汤因比则强调现代西方文明的机械与技术取向。“在原始人本村的牧师降服妖魔时所用的魔术和文明的技师控制其机器时所用的魔术之间,原始人是不会看出任何区别的。”
18世纪出现的机械学会,以极大的热情传播机械教义,传播做功的福音,宣传机器救世的理念。机器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新上帝,或者新摩西——将野蛮的人类带进希望的未来。
在刘易斯·芒福德看来,机器一出现,就接管了过去被机械意识形态所忽视的一些生活领域,显示出机器的非凡意义。机器以整齐划一的美学模式,体现了凡勃伦的“精工意识”,瓦解了手工时代的个性和自然。
机器代替了柏拉图的正义、节欲和勇气,甚至取代了基督教有关感恩和赎罪的理想。人们相信,机器使这个世界更加完美,而一个理性的人自然也是最完美的机器。
所谓自然科学,从一开始就不是“神学的婢女”,而是在技术上追求权力的意志的仆从。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验中,它都指向一个目标,那就是实用的机械学。冥想的哲学不需要实验,但机械的浮士德却并非如此,它驱使人们从12世纪开始就进行机械制造,并使永恒的动力成为西方语境下的普罗米修斯神话。
启蒙运动的一个重要话题,便是机器与机械。从某种意义上说,笛卡儿和狄德罗堪称生命机械论的鼻祖,他们已经生活在一个机械和机器的时代;这些机器的构件包括杠杆、弹簧和齿轮等,其运转原理可以从牛顿运动力学理论中找到解释。
人类发明机器,既是对自然和动物的模仿,也是对人自身的模仿,直到最后以机器取代自然、动物和人类本身。1829年,托马斯·卡莱尔以“机器时代”命名这个轰轰烈烈的机械化运动。
追根溯源,机器时代之所以滥觞于欧洲,应当说是其来有自。
很久之前,罗吉尔·培根就设想,人们将制造出这样的机器:巨大的船只需一个人就能驾驶,其速度之高,即使水手成群都难以达到;战车不用动物来拉,但可以达到惊人的速度;飞行器像鸟一样,以其人造翅膀拍打空气,乘客可以舒适地坐在其中思考任何问题;将来,机器还可以在海底或河底行走,而无需船舶。以画家身份闻名的达·芬奇,曾经留下了一长串发明清单,几乎就是现代机器时代的一个提纲。
这是一个前机器时代,也算得上是手工业的黄金时代。当时,西欧已经普遍出现了简单的旋床、钻床、磨床,以及拔丝机、轧延机、起重机,甚至还有2吨的重力锤,当时的机械制造就已经达到相当高的水平。
但当机械效率达到一定程度,动力源却成为一种无法逾越的瓶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