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遇见马克思
人类社会自古就追求平等,反对贫富不均,尤其憎恨阶层固化,不认为穷人的儿子永远是穷人,富人的儿子永远是富人。
工业革命引发的社会动荡,一方面制造了一大批白手起家的新富阶层,另一方面也加剧了贫富悬殊。对此,马克思认为,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资本家的残酷剥削。斯密则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懒惰和缺乏生产条件,那么穷人无法翻身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身份卑贱,法律剥夺权利,让他无法保有自己的财产,更无法投资。
每个人的天赋不同,家庭出身不同,所以人类社会没有绝对的平等。一味地追求绝对平等,难免将社会变成普罗克鲁斯特的大铁床,这必然导致一场大悲剧。其实,人们想要的并不是一切平等,而是机会平等,或者说是公正,即程序正义。
在一个缺乏公正的社会,资本的原始积累就免不了原罪,所谓“为富不仁,为仁不富”。一个社会是以恶制善,还是以善制恶,这是两种不同的选择。一旦国家机器沦为少数人的私器,就有可能激发人性中的恶,公正则荡然无存。
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强调了人性善的一面,即每个人都有利人、助人的原始美德。
孟子说:“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在现实中,有得志的,有不得志的,有穷的,有达的,但像杨朱、墨子这样的人终归属于少数,并非常人。
古往今来,人类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个人的善恶与社会的兴衰问题。启蒙运动以来,很多人已经意识到,在世俗层面如何弘扬人性中的善,同时抑制人性中的恶,这已经超越了道德层面,完全取决于制度设计——准确地说是法律。这其实也是《国富论》的一个重要主题。
亚当·斯密创立了经济学,马克思创立了政治经济学。
在某种意义上,亚当·斯密试图以经济的方式解决政治问题。他为了保证司法独立,甚至专门提到审判费用和法官薪资的管理方法。相对而言,马克思则试图用政治的方式来解决经济问题。
从马克思对鸦片战争的态度来看,他也是一位自由贸易主义者,并对专制制度充满憎恶。
马克思一生贫寒,但才华横溢,笔耕不辍,写下了大量作品,很多作品到他去世时依然没有完稿,恩格斯对他的遗稿做了大量的整理和修改工作。亚当·斯密则相对生活优渥,一生只写了两部书:《道德情操论》和《国富论》。他用大半生的时间反复修改这两本书,以保证尽量客观、准确。
马克思虽然独守书斋,但对社会现状始终保持着热切的关注。斯密则对人性中的善与恶明察秋毫,他相信:只要保持国家和法律的公正、文明,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市场和人性去解决。他对世道人心始终抱有希望。
《国富论》的全名为《关于国家财富性质和原因的调查》,人们常常忽视了马克思《资本论》的副标题——“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
也许是在马克思理论和受其影响爆发的社会运动的警醒之下,也许是受到市场的驱动,雇主们开始提高工资,改善工人的工作状况。廉价的食品、上涨的工资以及疾病的减少,闷熄了或至少减弱了资本主义社会下工人阶级发动革命的倾向。经济繁荣平息了工人的怒火,正如英国19世纪早期最重要的社会改革家之一的威廉·科贝特所言:“你不可能煽动一个衣食无忧之人闹事。”
当然,企业和政府的行为并非纯粹出于仁慈。国家想要征召大批有战斗力的人参军,雇主们意识到有吸引力的工资可以招募到身体健康的劳动力,能够提高产出和增加消费需求。在许多国家,甚至教会也为工人仗义执言,因此减弱了革命的吸引力,使工人不再选择铤而走险,发动暴力革命。
马克思有一句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马克思是一个既能解释世界,又能改变世界的历史伟人,他把革命设想为一种进步的历史事件。或许连马克思自己都没有想到,20世纪的历史会被已经不在人间的他所改写。
在马克思之前和之后,虽然也有不少社会主义思想家,但没有人能像马克思那样,对工业革命和资本主义进行如此深刻的分析和批判,并以“科学”的姿态,论证无产阶级必将取得最终胜利。
马克思并没有改变英国,也没有改变法国,但却改变了古老 的中国。“从马克思笔下涌现出一个世俗的意识形态,在列宁和毛泽东等领袖的手中,取代宗教,成功动员数百万人,实质上改变了历史进程。”
用弗洛姆的说法,19世纪的社会性格是倾向剥削和囤积,被20世纪的接受和市场倾向所取代。一种不断增长的“协作”趋势取代了竞争性,一种获得稳定和可靠收入的愿望取代了追求无止境的利润;一种共享并扩大财富,控制他人和自身的倾向取代了一味地剥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