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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片商战

鸦片战争后,中国传统“华夷秩序”的朝贡体制基本走到了尽头,在军事强制下,开始向现代国际条约体制转换。《南京条约》的签订,给中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剧变,国门被迫打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国的门不是打开了,而是被砸掉了。马克思评论说:“满清王朝的声威一遇到不列颠的枪炮就扫地以尽,天朝帝国万世长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的打击,野蛮的、闭关自守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被打破了。”

马戛尔尼访问中国时,中英两国的政府开支额度和官员数量基本相等,即使再加上印度等殖民地,两国的人口疆域也应当相差不大,但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两国的差距就天上地下了。

斯密认为,一个国家的富裕程度应当按人均财富来衡量,而不能只看总量。如果看总量,大清帝国算得上是当时世界最大的经济体。根据经济史学家麦迪森的估算,中国1840年的国内生产总值绝对是世界第一,是英国的4倍左右,但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却只有英国的四分之一,所以“挨打”的是中国而不是英国。

晚晴时期,虽然中国非农业人口也相当庞大,如景德镇有10多万工匠,长江上有10多万纤夫,长三角与珠三角的织工将近10万,西南地区的矿工达百万之多,粤省铁炉不下五六十座,佣工者不下数万人,等等。但这些工人基本属于手工业者或者纯粹的苦力,各行业既没有机器,也没有机械化,仍处于原始手工工场阶段,尚不知机器生产的大工厂为何物。

就武器而言,清朝和英国之间已经不是代差的问题,而是热兵器与冷兵器的天壤之别。当西方的坚船利炮到来时,清朝的铁匠还在抡着锤子打造长矛。1840年的战争中,清军甚至临时找来铁匠,在战场上打造火枪。

当时的中国年产铁仅2万吨,不及英国的四十分之一;中国纺纱女日夜操劳,可纺10两纱,效率却只有机械化生产的千分之一。

战争之前,英国人以为一个巨大的贸易市场即将被打开。在鸦片战争之后的短短3年间,从曼彻斯特运往中国的棉纺织品从70万磅增加到170万磅,翻了一番还多。英国资本家想当然地以为,中国有4亿人口,即使100人里卖出一块手表,10户人家里卖出一副餐具,其消费量也会超过欧洲各国的总和。“我们哪怕只给每一个中国人的衬衫增加一英寸,就能让曼彻斯特的工厂永远运转下去。”

然而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从英国源源不断运来一船又一船的羊毛制品、棉布、手表、刀叉,甚至钢琴,结果都堆在码头无人问津。更不幸的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英国对华贸易逆差额继续扩大,其鸦片贸易的盈利,仅中国生丝出口一项就可将其轻易抵消。

马克思对此进行了分析,认为是“小农业与家庭工业相结合的中国社会经济结构”阻碍了英国对华的工业出口——“世界上最先进的工厂出卖其制造品,竟不能比最原始的纺车上手织的土布便宜。”

除盐铁等必需品外,贫穷而节俭的中国农民几乎没有什么消费需求。同时,运到中国的西方棉纺织品,因为加工、运输和关税等巨大的刚性成本,根本无力与中国土布竞争。

显然在开始阶段,英国的对华战争或者贸易并没有达到他们“合理的期望”。这里还有一个因素,就是肆意泛滥的鸦片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中国人仅有的消费能力,鸦片贸易的增长与西方工业品的销售成反比。

鸦片战争带来一个严重的恶果,就是鸦片的合法化。鸦片给中国及其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这灾难远比人们想象的更加可怕。从这一点来说,作为始作俑者的英国殖民者和东印度公司罪不容诛。作为鸦片战争的直接后果,鸦片的合法化使其市场大幅扩张。

为抑制进口鸦片,晚清政府默许民间将大量耕地用来种植罂粟。“鸦片商战”一度被晚清政府奉为固国卫民的“国策”。然而各地普遍种植罂粟,严重挤压了棉花和粮食的生产。在此后一段时间里,食物短缺引发的饥荒成为中国人无法摆脱的噩梦。

根据《南京条约》,实行五口通商后,理论上西方世界可以与中国进行自由贸易。但来华的西方商人们很快发现,中国交通建设极其落后。当时,陆路没有铁路,水路没有蒸汽船,几个通商口岸吞吐货物的能力很有限,仅能辐射沿海周边的很小地区,对中国广大内陆地区根本鞭长莫及。

就鸦片战争之后那段时期来说,英国机器确实比中国手工具有更高的效率,但中国劳动力成本极低,以至于机器都失去意义。

很多来到中国的西方人发现,每一个富裕的农家都有织布机。中国不仅不需要英国机织布,反而继续出口传统的手工棉织品,印度则成为中国的原棉供应国。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光绪六年。

《马关条约》签订之后,中国完全对外开放,进入世界自由贸易体系,机器生产逐渐取代了手工纺织。但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国市场中进口棉纺品的份额却仍然只有3。

对当时人口占比巨大的中国农民来说,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基本还是出自传统的手工业家庭作坊。“各村的大街上,家家户户都有年老的妇女坐着转动古式的纺车,恍如埃及上古时代的图画。”

19世纪60年代,在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的联合下,西方工业技术发展迅速,有2200个纱锭的精纺机使生产效率一下子提高了6倍多。此后20年间,纺织成本下降了85。

1869年,被马克思称为“东方伟大的航道”的苏伊士运河开通,欧洲到亚洲的距离骤然缩短了1万公里。1880年,全钢结构的大型螺旋桨蒸汽船面世,拉开了世界贸易时代的大幕。

中国与世界的距离大幅缩短了,大量工业制品如潮水一般涌入中国。虽然中国运输条件落后,但一些小型日用品还是很快就传遍大江南北,深入城乡每个角落。当时的人记载:“近来民间日用,无一不用洋货,只就极贱极繁者言之:洋火柴、缝衣针、洋皂、洋烛、洋线等,几乎无人不用。” 光绪四年,进口缝衣针超过8亿枚,每年仅进口缝衣针一项,贸易额就达七百余万两白银。

恩格斯在1847年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今天英国发明的新机器,一年之内就会夺去中国成百万工人的饭碗。”

在1876年之前,中国依然勉强保持着对外贸易的顺差,但此后局面迅速逆转,传统小农经济受到冲击,国内经济日益没落。1885年以后,中国成为世界棉纺织品的倾销地,同时也因为劳动人口过剩,成为“苦力”的输出地。

据清朝海关报告,1880年时广东全省已有机械缫丝厂100余家,拥有以蒸汽机为动力的丝车达2400架。这些蒸汽缫丝机进入中国南方后,迫使大量传统手工作坊纷纷破产;愤怒的手工业者发起骚乱,一些新式工厂被捣毁。

与当年欧洲的反机器运动略有不同的是,清朝的反对者憎恶机器的理由,更多是出于观念冲突:华夏子孙使用西洋奇技淫巧,是为不忠;蒸汽机易伤人性命,是为不仁;男女同工,有违道德;烟囱高耸,有伤风水,云云。